Adven.6ers - 贖罪．盜江山

窗邊朧月，摺簾擋了些許來自夜色的暗光，把窗櫺下帶著高貴傲氣的白芍藥映成象徵著絕望的黑。我的目光卻停留在那含苞待放的芍藥之下——那埋藏在暗濕朽土已久、無人掀開過的虛實。

縹緲的月光不知何時隨同雲絮刺進了我的腦袋，好像把那些破碎的記憶又重新織了起來。

我凝視著離我不足一寸的涼寒刀光，劍指我心，欲取我命。

我卻不曾感到害怕……

甚至，我幾曾萌生一個念頭——我只是在贖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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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藥花的風塵殘影在月夜中變幻，如白羽天上，又如映在我眼前的淡淺煙霓——我記起了，應該說，我也不曾忘記那天，只是數年來不願提起。

那天帶領著迷途的我，逐漸走向那邈遠、甚至有些模糊的真相。

那天，我竄改天矝遺詔，在眾人面前演了一場權謀皮影戲；他流放北方邊疆，在台下迫於無奈接受現實。

那天，我擁眾望登上那至高無上、四邊不靠的王位；他受唾棄落入那寸草不生、孤立無援的荒野。

我的目光也曾像如今一般，停留在某處的真相，停留在某處的愧疚。

那天，我踏上登基的九十九級階梯，轉身之際，看的不是前方鑠著金光碧玉、萬目注視著的龍椅，不是鋪上了一層明黃繡寶相花紋羅紗的玉璽，而是跪在九十九級梯級下、約莫只有指頭大小的他。

他一別容光煥發的模樣，穿著一身大袖褐灰棉衣，跪在千萬個烏紗帽中毫不顯眼的角落。

我不由自主地凝視著那方，佯裝要一覽我今後要眷顧的大好山河、該受我恩澤的黎民百姓、統領的萬千官吏，目光卻始終離不開此時該在站在我站著的高台、扮演著我角色的他。

只有我知道，該走這條成皇之路的，是他。

真相，被我埋藏了在不為人知的某處，是芍藥花底下的殘帖，是垢土裡面的碎屑。

我怕那一紙遺詔燒不盡，怕那熾火太招搖，又怕散落的灰燼瞞不住真相、瞞不住天下，於是便把那劫過火的碎塊埋進不見天日的盆栽裡。

父皇說我們倆天資異稟，見歷不相伯仲，我心機不夠他深沉，也許比他敦厚一些，卻少了些新君該有的壯志和膽識。

他讓我輔佐新皇，但我不甘心。

於是，我便改了他的旨意，把他最寄予厚望的齊王送去渺無人煙的北疆封地。

沒人知道，那個看起來溫厚無比的六皇子，竟把他的三哥從離皇座只隔一箭之地，推進萬劫不復的深淵。

朝堂上也沒人想過，竟有人膽大如此。就算有，他們估摸著那個人也不可能是我。

我贏了嗎？我贏了。

我坐上皇座的那一刻，我就贏了。

我眺望他一身暗沉，是絕望了，卻又散發著萬丈光芒，誓要帶著榮譽回歸此處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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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雨紛紛，霧深深，遠走離京前，向來城府深沉的他贈了我渾厚委婉的一首秋思塤曲。

我還故作念親情，拉著他在京城西亭作餞別。

他說他認命了，或許父皇是不喜他這種摸不著底的人，或許是不喜他那種太肆無忌憚的性子，才把他發送邊疆。

但字裡行間，又可以聽得出他些許的不服。

他策馬北去前，跟我說了一句滄桑的話，我多年來，從未能忘記。

「心計，從來不是對著親兄弟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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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我未能忘記，為何我似是心虛了？

我不曾心安理得。

我無負天下，我無枉太平，不曾辜負這盜回來的江山。

我大可高床軟枕，龍椅之上笑看天下，雄心壯志睥睨四野。

但這數年來，我又何曾舒過一口氣？

躺在暗紅雕龍紋沉香龍床上，卻如枕風夙雪，又或者披著一身不屬於自己的冕服，膽戰心驚。

甚至會盼著，那個真正的君王何時歸來？

當時只是我一時貪婪，興許是覺得盜來的江山好玩，又興許是單純想要勝過兄長。

但我不想自己沒入無止境的內疚自責中，甚至在千萬個夜夢中，茫然中把兄長的凱旋歸來當成救贖，渴望著兄長歸來打敗我的一天。

如今，他終於回來了，帶著北疆的千軍萬馬回來了。

我如枯木逢春，如遇令芳，恍惚看到了惡夢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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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萬人朝我跪著，包括他。

今天，跪在地上的卻是我。

我贏了，又輸了。

還是我從來就沒贏過呢？

我知道，菀枯有時，潮汐有期，盜來的尊榮，自然有還回去的時候。

深宮千萬回流轉，我終究不該是這裡的主人。

從我篡改詔令，盜取江山，到欺瞞天下，陷害兄長，每一步走來，皆是我咎由自取。

當中蘭因絮果，錯的大多是我。

於是，我巍巍地站了起來，挖出了塵封已久的詔書，默然迎著那刀光走去。

直至我身上的白玉腰帶被綴上萬千朵殷紅的花，白刀子被鋪上了一層血紅，我竟覺……如釋重負。

沒有疼痛，只有解脫。

因為我知道，我只是在贖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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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這累人的活，總該輪到你了。」

我盜了江山，自縛一生，現在總該讓我快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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