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樹之上 - 前傳：第四章〈忘卻魔女〉之三

　　完成垂掛耳側的及胸單辮，墨梨盯著鏡中倒影，摸了摸後腦杓的短髮。

　　上個星期，墨梨為謊言付出慘痛代價，所幸修事後如約善後，全身康復後，墨梨不知哪根筋不對，竟拜託修剪去陪伴多年的長髮，不過他刻意留下一段編成短辮，好保存些許他說不清的情感。

　　當數萬長絲隨著刀聲一一掉落，他坐立難安，彷彿貴重之物紛紛離去。

　　現在，風能輕撫他的後頸，墨梨得到前所未有的清爽，似乎內心窒息的某處也隨之敞開。

　　「挺好的。」墨梨微笑著為現況結語。

　　墨梨穿上新買的男裝下樓，一樓大廳空無一人，他想起剛歸家不久的雪蓮和亞神前往伊格塔修之都採買食材，出門前，亞神特別強調午餐將有他無法想像的山珍海味。

　　墨梨從艾維卡之森回來後，亞神總想隱藏關懷的意圖，擔憂慰問會勾起糟糕回憶，事實證明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對方都沒能做好這件事。

　　偷笑對方如一的笨拙，墨梨推開大門，外頭等候多時的修莞爾上前：「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去嗎？」

　　「這次我能照顧好自己。」墨梨回絕修，「再說，牧再三提醒我務必獨自赴約，她保證我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修點了點頭，「至少讓我為你送行吧。」

　　行杖碰地，傳送用魔法陣應聲開啟，踏入前墨梨回首說道：「對了，修、一定要等我回來喔！說好了！」

　　「當然。」

　　白光稍縱即逝，墨梨環顧令他心有餘悸的森林，他取出一顆球體，精巧的金屬齒輪及魔法陣如小型星體圍繞中心大球運行，泛光半透明大球內部，像時鐘的指針搖擺不定。

　　「走吧。」

　　冰藍光輝從球體蔓延，時鐘走動的清響徘徊耳畔，每一次聲響落定時，森林皆顯現不同面貌。

　　墨梨眨眨眼，回想從牧手中接過這個禮物時，對方說：『師父邀請你再次拜訪森林，她保證你的安全與完整，這顆球能指引你穿越森林。』

　　墨梨得到森林主人的保證，他說服自己拋棄顧慮邁步，經過比預期短的時分，墨梨已來到魔女的小屋前，站在屋外的牧笑容滿面，墨梨硬擠出笑回禮。

　　他本想做足心理準備再敲門。墨梨無奈跟隨對方進屋。

　　和上次大相逕庭的擺設讓墨梨一愣，此刻屋內模樣與它的外觀更相襯。

　　僅能容納六人的長桌橫於木地中央，在它之後，紅磚壁爐為不大但兩人生活已足的空間加熱，壁爐旁側的門簾他推測通往廚房。

　　「你來了。」

　　墨梨很意外賽希芙的眼神令他陌生，相異於初次見面帶有距離感的善意，那雙極富壓迫感的血色竟被柔水融化——那是看向親近之人的眼神，墨梨不明白這個轉變代表什麼，但至少理解他不用立刻逃走。

　　賽希芙示意墨梨坐下，在對面落坐後，他欣賞小屋溫馨的新面貌，如果賽希芙當初能捨棄她的浮誇宴會，或許他在這裡能收到更多快樂回憶，他停在邊角處數排用玻璃瓶保存的人體器官——墨梨下意識夾緊大腿，收回這裡變溫馨的想法。

　　「看來你找到了你的一部分。」

　　那當然。

　　眾多相同器官中，屬於他的東西顯而易見。他記得一清二楚「那個人」在上頭刻下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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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告訴我，黛嬰在你房中停留許久，這不是第一次。我當然知道，你很意外嗎？我只是不想計較，我給過你機會。那麼，是他操你，還是你操他？啊，我其實不在乎。我到底要說幾次，你才能記住這東西屬於我？要說幾次，你才能像隻狗乖乖地……』

　　「那個人」挑逗完他以後狠狠掐住他，並且用利刃緩慢刻畫下流文字，受刺激而相當敏感的身體承接惡意，他掙扎、哭叫，血液濺灑下半身，被褥一蹋糊塗，平時緊擁他訴說愛的「那個人」卻無動於衷，繼續專注於送他親手製作的狗鍊。

　　喀。

　　墨梨微微一震，賽希芙將茶杯放回碟子，她凝視墨梨，道：「我能取走『它』，甚至能無視忘卻魔女只取一個回憶的原則，只要你開口。」

　　沉默凍結空氣，壁爐裡的炭火燃燒著被壓抑的情感，墨梨與賽希芙對視許久，他淡然勾唇、語氣平靜：「謝謝您，我沒有須要忘卻的回憶。」

　　賽希芙彎起微笑，彷彿先前的對話從未存在，她張開雙手、聲音高昂：「歡迎你的到來，今天邀請你來，是為了表達魔女的善意，我認可你為森林的貴客。」

　　墨梨歪頭，把詢問的視線丟給牧，牧欣然指著墨梨捧在手上的球體，說：「墨梨，你以後可以自由進出森林，我們的居所將隨時為你而開。」

　　「什麼？！」墨梨訝然起身，搞不懂向他咆哮著行刑的賽希芙，怎麼過了一星期便改頭換面。支吾幾聲，墨梨吐出唯一組織成功的話：「為什麼？」

　　「魔女難能可貴的仁慈。」賽希芙嫣然一笑，不疾不徐將墨梨帶往門口，「記住，當你手足無措時便來見我，我會回應任何需求。」

　　送走一臉茫然的墨梨，賽希芙站在原地不動。

　　她沒有告訴墨梨，忘卻魔女除了能奪走他人回憶，還能窺探記憶，當她收取墨梨欺騙她的代價時，她閱讀了關於這個人的所有記憶。

　　那些墨梨記得的、不記得的，甚至遠在他出生之前，他的「創造者」的意圖。

　　「他是注定與死亡相伴的人。」

　　魔女無意識低喃。

　　「師父的意思是……墨梨會死？」

　　魔女搖搖頭，又低聲說了什麼，牧怔了半晌、懊惱又無力地蹙眉。

　　「那未免太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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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過修事先設置好的傳送陣，墨梨順利返回住所，他很滿意煙囪冒出開火的象徵，修也站在山坡上瞧著他笑。

　　「看來師父他們回來了。」墨梨開心地衝過去抱住修，「修，你很急著走嗎？我猜師父也準備了你的份……」

　　望著墨梨意圖強烈的眼神，修笑道：「一頓飯的時間不會耽誤太久。」

　　「好耶！」

　　房屋內捎來誘人香味，墨梨等不及看看他師父準備了什麼盛宴，修牽起墨梨走去，他們在不長的路途中閒聊。

　　「修，你離開以後我絕對會想念你，非常非常想念你。」

　　「我每年年初都會來拜訪雪蓮先生，我會盡量在中間抽空看看你。」

　　「修！我真是太喜歡你……啊！」墨梨突然大叫，他停下腳步，驚恐地看向修：「修！你沒有告訴師父我其實是妖族的事情吧？」

　　修思索半晌，道：「我想他或多或少知道了吧。」

　　「什麼——」

　　「你們從迷霧中走出來，身上也帶著妖族特徵，並不難聯想。」

　　墨梨瞠目結舌，「可是」、「他」、「我」來回唸了數次後，他收緊握著修的手，「我、我聽說師父很討厭妖族——」

　　「你聽到的傳聞應該是指上一任靈魂神座，雖然我原先也有相同誤會，但雪蓮先生看起來並不討厭妖族。」

　　話從修口中說出來可信度極高，墨梨鬆了口氣。

　　修垂眼忖度是否該告訴墨梨某些事，最後，基於墨梨身為雪蓮對其他神座宣稱的弟子，他還是開了口：「⋯⋯事實上，許多神座都有這項共同點。」

　　墨梨愣了一下，「⋯⋯你是指憎恨妖族？」得到修肯定的回應，墨梨不解道：「為什麼？我們終其一生與世隔絕，這樣還能惹到神座？還不只靈魂神座？」

　　若掌管第八聖域的靈魂神座討厭他們，墨梨可以理解，或許某幾任神座性情古怪，看不順眼在領地上安安靜靜過日子的妖族，但根據修的話，不只靈魂神座有這想法。

　　「我沒有親身經歷，因此無法向你斷言。許多任神座都在繼承神器的同時，宣稱自己目睹世界真相。」修短暫停頓，「若只是一人倒無妨，然而當不同屆、不同位置的多名神座宣稱同一件事，我們無法不嚴肅以待。」

　　墨梨不明白世界真相如何扯上妖族，是他們祖先嗎？他的好友黛罌掌管所有禁書，禁書庫包括妖族不為人知的歷史，對方卻從未提過。

　　『妖族生來就像罪犯一般，被森林與白霧囚禁世界邊緣，最初的族人也不明白緣由。』墨梨記得黛罌這麼說。

　　「神座們看到什麼？」

　　「他們說，妖族——」對上墨梨的表情，修斟酌用詞才道：「妖族摧毀世界的法則。」

　　「⋯⋯我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事。」

　　修拍拍墨梨的頭，試圖鬆開對方的緊繃，他稍微蹲低與墨梨平視，紫色雙眼刷上輕微憤怒，怒火之後躲著恐懼與不安。修將手移向墨梨側臉，說：「我父親也不是這麼告訴我的。」

　　墨梨眨了眨眼，修繼續說：「妖族⋯⋯在古老語言中被喚作『梵羅』，意味著初始與唯一，那是神賦予你們的名字。」

　　冬季清冷的微風徐徐，草樹彎低身子交頭接耳。

　　「梵羅，是被神寵愛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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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傳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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