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過後【短篇】 - 大雨過後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眼淚再也流不下來呢？不知道⋯⋯也不重要了。

反正我就要離開了⋯⋯

天上烏雲密佈，銀蛇在漆黑的天空中跳動著，斗大的雨滴落在地上發出噼啪的聲響。

少女站在懸崖邊，面無表情的凝視著腳下的深淵，腳邊踢倒的碎石滾落到深不見底的谷底。

然而正當少女做好心裡準備時，一名男子叫住了她。

「孩子，妳為什麼想死？」男子帶著一頂斗笠，看不清他的臉龐。

「我的家人都離開我了⋯⋯那我留在這裡也沒意義了⋯⋯」少女低垂著面龐說道。

「是嗎。」男子緩緩走到少女身旁，她抬頭看著他陰影底下的臉龐。粗獷的五官，左眼更有著一條猙獰的刀疤；然而少女卻一點也不感到害怕。「那妳難過嗎？」

「我不知道⋯⋯」少女說道，「我只知道，我的胸口悶悶的⋯⋯很痛。」

聞言，男子許久無言，只是在少女身邊與她一起看著峽谷。就在少女正感疑惑時，男子忽然說道：「妳知道嗎？雨水具有很神奇的力量，它可以帶走自然中的髒污，也可以帶走人們的一切。」男子低頭看著少女的雙眼，「我可以讓妳忘記一切的痛苦和悲傷，妳願意嗎？」

少女愣愣的看著男子的雙眼，那雙猶如黑曜石般的眼瞳映照出她的身影。那眼神究竟是什麼意思？少女不得而知，她只知道——她答應了。

自從那天後，少女再也沒有感覺到任何情感。她的四周總是下著大雨，不管她走到哪裡，雨水就會跟到哪裡，或許這就是雨水的力量吧，它會帶走一切。

不知何時，有人將少女視作帶來雨水的神靈，他們為少女建了一間小廟，定期奉上供品。直到小廟開始破敗，再也沒人供奉時，少女才知道，雨水將她的時間也帶走了。

自從小廟建成後，少女就一直待在這裡，她平常總是抬頭望著漆黑的天空，想看看究竟接下來雨水會帶走什麼。

然而就在某一天，一個小男孩闖進了她的視野。

他全身滿是泥濘，在大雨下放聲大哭著。

「小鬼，不要哭了。」少女有些受不了男孩的哭聲。「到底怎麼了？」

「我跟媽媽走丟了！」男孩仍然大哭著。「我找不到她！」

「我帶你去找，不要吵了！」

少女最終只能帶著男孩尋找到他的母親。

似乎就是從那時開始，男孩總是時不時的就跑來這裡。少女一開始都對他不理不睬的，過了許多次才漸漸開始回答男孩的問題。

「大姐姐，妳叫什麼？」男孩好奇的問道，「順帶一提，我叫張德林。」

「我早就忘記我的名字了。」

「大姐姐為什麼都在這裡？這間廟是去誰蓋的？」男孩晃著腦問道，「為什麼妳這裡總是一直下雨？妳是神明嗎？」

「你的問題怎麼那麼多？」

漸漸的，少女似乎習慣了身邊時不時，就會有一個小腦袋瓜蹦來蹦去的，直到那時⋯⋯

「大姐姐，我要結婚了。」張德林有些害羞的說道。

「蛤？」

或許是從那時少女才發現，當年的小男孩已經是個身姿挺拔的男人了。

自從那次過後，張德林就沒有再來過這裡了。少女的身邊再次安靜了下來，她一樣總是獨自的仰天看著漆黑的烏雲；然而不禁心底感到有些寂寞⋯⋯嗯⋯⋯？

我會⋯⋯感到寂寞？

少女望著自己的雙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當男孩歡快的笑時，自己的臉上也會掛著淡淡的笑容；當他難過時，自己也會皺著眉頭？

少女在男孩離開後，仍然時常望著天空；然而心中卻多了不該有的東西，這讓她感到疑惑，又感到恐懼。

又過了不知多久，一個男子再度打破了少女的寧靜；然而當少女看見男子時，不禁驚訝的說道：「張德林⋯⋯？」

「好久不見了，大姐姐。」此時的張德林已經是個中年男子，兩邊的鬢髮染上些許銀絲，額間也多了幾條皺紋。

「你怎麼又來找我了？」少女雖然吃驚，然而還是裝出一副平淡的模樣。「你又有什麼事？」

「呵呵⋯⋯的確是發生了些事。」張德林苦笑著說道，他緩緩坐在少女身旁的階梯上，望向下著大雨的天空。「在今天⋯⋯我的母親過世了。」

「⋯⋯」少女靜靜的看著張德林，許久無聲。

「但是我沒事⋯⋯」張德林微笑的看向少女；然而眼角隱隱帶著淚珠。「媽媽在死前⋯⋯要我快樂的生活下去。所以我會繼續堅強的活下去，無論前方多麼困難。」他用袖子擦掉在眼中打滾的淚珠，用著有些調皮的表情看向少女，「所以可以請大姐姐保佑我嗎？」

「我可不是什麼神明。」少女乾巴巴的說道，「我沒辦法保佑你，去找土地公或媽祖吧。」

「是嗎⋯⋯那還真是可惜啊。」張德林苦笑著聳肩，他緩緩站起身，轉頭微笑的看向少女說道：「那麼⋯⋯下次再見了，大姐姐。」

自那次過後，少女漸漸的不再仰天看著天空；而是望著遠處朦朧的山岳。她想知道，為什麼那孩子⋯⋯可以如此堅強。

又過了不知多久，當少女再度望著遠方的山時，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踏著顫抖的步伐來到她面前。這一刻，少女不再吃驚，而是臉色複雜的望著眼前的老人。

「妳好啊，大姐姐。」老人說道，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被你現在這個樣子叫大姐姐，還真是說不出的彆扭。」少女皺著眉說道。

「哈哈，已經叫習慣了，改不過來了。而且我也不知道妳的名字啊。」張德林輕笑道，「不過，大姐姐的樣貌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啊。」

張德林踏著有些虛浮的步伐來到台階前，緩緩轉身坐下說道：「就跟七十年前一模一樣。」

「說吧，你今天又有什麼事？」少女抱著胸說道，不知為何，她的心裡隱隱有不祥的預感。

「沒什麼⋯⋯只是累了，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老人微笑說道，「剛好我也喜歡聽雨的聲音，每次都會讓我想到妳當初救我的時候，總會讓我感到特別心安。」

「是嗎⋯⋯」少女喃喃道，她緩緩坐到老人身旁。「原來這就是為什麼，你有事沒事就喜歡往我這裡鑽的理由啊。」

「妳現在總算發現啦。」老人此時露出有些頑皮的笑容。「這裡可是我的秘密基地呢。」

「⋯⋯」少女望向遠處被雨幕掩蓋的山岳，一會後才緩緩說道：「你最近過的好嗎？」

「嗯⋯⋯這還是妳第一次主動問我的事呢。」老人微笑著，「老實說，還不錯。子孫都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妻子也在前陣子安詳的離去。」老人低垂著臉龐，欣慰的回想著過去的種種。「不知道與媽媽當初的承諾我有沒有做到呢？」

「如果你覺得你活得快樂的話，應該就是有吧。」少女緩緩說道，她有些不知道怎麼安慰人。

「哈哈哈，說的也是啊。為什麼我要煩惱這麼多呢？」老人仰天大笑著，「雖然回首過去，仍有許多難過的事情；但是當我走過整個旅程過後，還是會忍不住覺得，當初還好有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少女望著大笑著的老人，心裡隱隱有些明白了。眼前的老人沒有特別堅強，他只是個普通人，跟所有人沒有不同，他只是帶著人們的回憶，走完了自己的旅程而已。

「哈哈⋯⋯哈⋯⋯哈⋯⋯好久沒有笑的這麼暢快了，真是舒服。」老人滿意的微笑著，然後頭靠在身旁的樑柱上，雙眼緩緩閉上，輕聲說道：「感覺好像有點累了⋯⋯我可以⋯⋯睡在這裡嗎⋯⋯？」

「⋯⋯隨便你吧。」少女的聲音有些顫抖，就像是很久沒有喝水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少女發現身旁的老人身體不再起伏。他停止了呼吸。也在這一刻，少女落下了許久未見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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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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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將張德林埋在小廟後方，他說他喜歡這裡，那麼少女相信，這裡應該會帶給他永遠的安寧。

安置好張德林後，少女離開了小廟。她要去尋找當初給予她能力的男子，她心裡知道他在哪裡。

「好久不見，妳看起來變了很多啊。」懸崖邊，一個頭戴斗笠，左眼有著猙獰刀疤的男子席地而坐，輕快的說道。「看來妳想通了很多事。」

「我想知道怎麼樣解除我的能力。」少女說道，「我不想要再這樣下去了。」

「不要急嘛，過來坐著。」男子輕輕拍著身邊，示意少女坐在這裡。她稍微猶豫了下後，還是坐了下來。「妳知道雨水有什麼力量嗎？」

「帶走自然中的髒污，也可以帶走人類的一切，你當初是這麼說的。」

「真高興，妳還記得我當初說過的話。」男子咧著嘴說道：「沒錯，雨水具有相當神奇的能力，它可以讓人們忘卻一切，可以讓人失去所有痛苦⋯⋯」他伸手接著不停落下的雨水，「然而無論如何，雨過總會天晴，大雨終究不能持續到永遠。」

男子轉頭看向少女。當初他看向少女時，她不明白那黑曜石般的眼瞳下藏著什麼樣的想法；然而這次她確實的看出，那是欣慰，是看到孩子終於成長的喜悅。

「孩子，一切總會過去的。就如同大雨過後，帶給我們的神清氣爽。」男子緩緩看向天空，少女也隨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

只見原本漆黑的天空停止了下雨，一縷陽光穿過層層烏雲，灑向懸崖邊的兩人。少女癡癡的望著眼前的景象，久久不語。

「孩子，不要輕易的放棄自己的生命。」男子說道，「畢竟，雖然人生充滿各種破事，但還是挺值得活一次的。」

「呵呵⋯⋯」然而少女就像充耳未聞一樣，自嘲般的笑了一聲。

「怎麼了嗎？」

「沒有⋯⋯我只是⋯⋯」少女緩緩看向懸崖對面，陽光照耀著翠綠的山岳，閃爍著如同翡翠的光芒。

「我只是現在才發現，原來這裡的風景這麼漂亮。」

「呵⋯⋯對吧。」男子輕笑了一聲，「這裡可是我的秘密基地。」

「是男生都愛找秘密基地嗎？」

「妳這是什麼意思？」

「呵呵。」

一縷清風緩緩吹拂著少女的長髮飄動，她撥了撥耳邊的幾縷髮絲，思緒也隨著微風一同飄散。

究竟之後又會看到怎樣的風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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