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劍幻世 - 序　斷劍夜

　　天聖曆10974年。

　　雷蒙城華燈初上，劇院正上演著一齣傳奇大戲。

　　舞臺中央，火光與劍影交錯，將觀眾席上的每一雙眼睛都牢牢吸引住。

　　女扮男裝的劍士縱身一躍，長劍燃起火焰，紅光隨劍舞動，使出「熱火劍」直刺魔神的胸膛。

　　火舌驟然竄起，在二人的腳邊狂舞，將觀眾的視線阻隔在外，唯餘剪影在烈焰中拉鋸。

　　這位劍士，正是名動一時的舞台劇演員「海露兒」，將魔法和武技合而為一，完美融入舞台是她的表演特色。

　　這十幾年來，海露兒踏遍大陸劇院，台上風華絕代，台下亦是傳奇人物。

　　觀眾席邊緣，銀白髮男子悄然立於暗影之中。

　　他身形健碩，銀色面具遮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雙灰藍色的眼睛，雙臂抱胸，目光始終追隨著台上的紅髮劍士。

　　每當海露兒與他對視，他總會微微點頭，彷彿時刻關注著她的表演。

　　「這傢伙老說我不務正業……」

　　她的指尖輕撫過劍柄，在心底輕嘲：「但現在，我也不知道什麼才算正業──」

　　是要安分守己地當親王夫人？

　　還是繼續背負「二十七英雄」的名號，浪跡天涯？

　　沒有人能替她回答……這兩條路，似乎都不是她的歸處。

　　「永別了。」她低聲說出這句台詞，聲音裡帶著決絕與釋懷。

　　這句話，彷彿不僅是對魔神，更是對自己的過去道別。

　　隨著升降台緩緩下降，火光逐漸熄滅，劍士與魔神的身影一同消散於黑暗，留下一地未滅的餘燼。

　　舞台兩側，飾演戰友的演員們神情各異：有人緊咬牙關，雙拳緊握，眼中閃爍著未竟的悲憤；有人低垂著頭，肩膀微顫，壓抑著心底的哀號。

　　飾演魔法師的女演員身穿深藍法袍，銀絲縷邊，雙膝跪地，顫聲道：「為什麼……為什麼啊！」

　　法袍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她指縫間滑落的淚水，卻怎也不及當年那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

　　海露兒站在舞台暗影裡，眉頭微蹙，心裡想著：「那時候，她喊得比這更加絕望、更加瘋狂吧……」

　　悲壯激昂的樂聲自幕後湧現，淹沒了觀眾席上的低語。

　　布幕緩緩落下，掌聲如雷，不少觀眾潸然淚下。

　　海露兒步伐輕盈，卻帶著一絲疲憊，緩步走到幕前，微微鞠躬，裙襬輕揚，眼角卻暗藏淚光。

　　「劍士以生命為代價，阻止了魔神復活，拯救了他的戰友、兄弟與戀人。而那座與伐魔聯軍對峙多年的魔神堡壘，四年前也終於在北方雪原崩塌──本劇正是根據這場歷史事件改編。」

　　觀眾席間，有人鼓掌，有人低聲議論，幾名神色凝重的軍服男子默然離席，顯然已將這齣劇的內容記在心裡。

　　海露兒心知，今晚的演出或將在大陸激起波瀾，甚至引來軍方或教會的關注。

　　她自問，自己與那位劍士性格南轅北轍，卻總被劇團要求出演這角色──只因，她正是那場戰鬥的親歷者。

　　每當演到這幕，她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但今夜，她將所有情緒收於心底，只在幕後輕嘆一聲。

　　她摘下金色假短髮，深紅長髮如瀑布般傾瀉而下，俏皮地轉了一圈，環顧四周，笑道：「今晚，是『海露兒』的最後一場戲。謝謝大家陪我走過這段旅程。」

　　海露兒眼中泛起淚光──這位熱愛演戲的女子，做了她覺得最正確的決定，她毅然決定要急流勇退。

　　觀眾紛紛站起，掌聲如潮，為她的告別演出獻上最熱烈的歡呼聲。

　　「加油啊！」

　　「堅強點！」

　　海露兒用袖口輕輕拭去眼角的眼淚，調皮道：「你們看，又被我騙了吧，這就是演技啊！好啦，不能浪費劇團擠給我的時間，問題都放進箱子了嗎？我只回答抽出的五條哦！」

　　工作人員將問題箱遞給觀眾，第一排有人抽出一張紙條。

　　「第一條問題──『海露兒是你的真名嗎？』」

　　海露兒攤開雙手，輕笑道：「『海露兒』是某個很重要的人為我取的藝名。那傢伙總是嫌我幹這行辛苦，整天拋頭露面，卻還是替我想了這名字。至於本名，恕我不能透露，只能說──我是科貝姆公爵家族的人。」

　　全場立刻一陣哄然，卻也有人皺眉低聲議論──科貝姆公爵，在奧典王國地位僅次於王室。

　　她的身分，在只看重才華的劇團裡並無特別優勢，有時甚至成為枷鎖。

　　第二排的觀眾也抽出了問題：「請問你今年芳齡多少？」

　　海露兒苦笑：「芳齡？我都嫁作人婦好幾年了，今天正好三十歲。唉，這麼難得的機會，你們只好奇這些嗎？」

　　工作人員向海露兒聳肩一笑，而第三張紙條，問題更為尖銳：「海露兒小姐，傳聞你就是『魔皇殞滅戰』的二十七位英雄之一，請問此事屬實嗎？」

　　那一刻，海露兒雙眼彷彿浮上了陰翳──所謂的「二十七英雄」，她從不覺得是什麼榮耀，反而像是命運的惡作劇。

　　儘管她曾參與這場戰爭，卻不覺得自己配得上英雄之名。

　　「那些傳聞是真的。」

　　她終於開口，聲音變得低沉：「但『英雄』這個詞太沉重了。那些榮耀的背後，是無數的犧牲與謊言……我只是僥倖活下來的見證人。」

　　參戰也好，見證也罷，她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人生只有一次，一定要為自己而活。

　　她不像那位「劍士」一樣，既偉大又可悲。

　　她只是碰巧認識了那些人，碰巧成為了神器使……然後，碰巧被他們拉著參與那些戰鬥，也正因如此，看清了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善者有多醜陋。

　　觀眾席一角，忽有聖職人員突然起身：「二十七英雄都是『聖神』親自挑選的救世主，哪有什麼謊言？明明得到了成為英雄的力量……說出這種話到底有何居心？」

　　劇院氣氛驟然緊張，銀髮男子悄然移步至舞台邊緣，似乎隨時準備出手。

　　海露兒暗中凝聚魔力，微微一笑：「我在說實話，想動手的話──舞台之外，我隨時奉陪。」

　　這時，那名聖職人員注意到銀髮男子，只好冷哼一聲，退回座位上。

　　海露兒與銀髮男子四目交投，心頭一暖──明明嘴上總是說不會來，卻還是站在這裡，觀看她的最後演出。

　　他曾是她的戰友、丈夫，也是二十七英雄之一。

　　這男人，曾經古板又守舊，但他承認海露兒不是公爵家族的附屬品，也願意當她最堅實的後盾，讓她有勇氣追逐夢想，成為舞台上最自由的精靈。21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HSCXOd5x0

　　「為什麼這齣劇的名字一直沒有定下來，而且在各國演出時，每次都使用不同的名字呢？」

　　海露兒唇角微揚，雙手輕拍了兩下，對於這條問題感到有些意外。

　　「終於有人問這個啦。這劇本是我一位作家朋友寫的，取自她即將完成的小說。她也是『二十七英雄』之一。那年我問她，如果要為這段故事命名，她會怎麼取？她說叫《斷劍夜》。我又問她會不會太難懂，她只是笑了笑，什麼也沒說。」她說這話時左手下意識地放在胸口前，聲音微微顫抖，甚至有些哽咽。

　　這把「劍」，連殘骸都找不到了……

　　「我那位作家朋友今天也在場，相信她看到大家的反應，一定會很高興。」海露兒補充道。

　　現在，這些承諾都已經實現了，這段歷史可以永遠流傳下去了。

　　觀眾席上不少人東張西望，試圖尋找傳說中的作者，但這位作者卻早已隱沒在人群之中。

　　這位作家朋友的名叫「黛麗絲」，她曾答應寫一齣劇本給海露兒，而海露兒也答應當她的主演。

　　觀眾席最後一排，一名身穿棕色長袍的橙髮女子靜靜坐著，手中緊握一本泛黃的筆記本。

　　當海露兒說出「斷劍夜」時，她嘴角浮現一抹苦澀的笑意，臉上閃過懷念之情。

　　問題來到最後一條──

　　「今年是魔神堡壘崩塌的第四年，聯軍從未公開過真正的原因。民間流傳，是聖神降世再次擊敗了魔神，但這齣劇上映後，大家開始質疑真相，認為真相應該就跟這舞台劇一樣。作為主演，你是怎麼看待這件事呢？」

　　海露兒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心中暗忖：「聖神降世？這個口口聲聲導人向善的天聖教，把一切都說得多麼神聖，他們到底把人命……把那笨蛋的性命當成了什麼？」

　　她仰望著天花板，「你們就當我喝醉了在胡說吧，反正過了今晚，『海露兒』這個名字就會消失了。四年前的真相，並非神蹟──是那位劍士──不，是那位勇者的犧牲，換來了今天的和平，這一切和天聖教根本沒有任何關係。」

　　海露兒語畢，有人鼓掌，有人低頭不語，甚至有人悄然離開。

　　真相如火星落入乾柴，有人願意相信，也有人選擇繼續沉睡。

　　我們全都被利用了。

　　什麼預言、什麼必須背負的命運，還有所謂的英雄和神器使，全都是一場騙局。

　　是無能者一邊想著自己得救，一邊置身事外而設下的詭計！

　　今晚過後，我會用自己的方式，讓真相流傳下去。

　　海露兒明白，自己雖然熱愛舞台，卻再也無法單純地演戲了。

　　那些事跡不應被遺忘，更不該被謊言掩蓋。

　　她低聲自語：「是時候走另一條路了。」

　　過去，她只為了自己而活。

　　現在，她會重新召集所有人……

　　「必須報仇才行。當年沒有給我選擇，現在，我就要自己走出一個滿意的結局。」21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boPIaxk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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