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編織者 - 第七章一年『著:佐藤太郎』①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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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著鏡子傾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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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這個房間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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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就像是想讓其他人聽到這句話而下意識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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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到底不過是單純的自我鼓勵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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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把自己略顯憔悴的臉孔盡收眼底，刺骨的寒意立即就順著腳底爬了上來。這也讓我意識到此刻窗外飛揚著的無數雪花。一旦浮現出「接下來的行程要變得麻煩了」的想法，哪怕只是「將窗簾拉上」這麼單調的動作，也會在疲勞尚未消退的現在倍感煎熬。而加劇這一念頭的，則是恍然前進了一小步，稍早還逗留在六的時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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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壁鐘的倒計時還在持續著，我在早餐沒能來得及準備的情況下換上制服，簡單梳理好面容後，就這樣穿上外套踏出了玄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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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有對這天氣可能造成的情況做一個設想，只是沒想到連這條身處二樓的走道都會有被染成白花地毯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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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手掃去積攢在扶手邊的雪蓋後，為了讓它擁有得以展現自身價值的機會，我手握這條鋼管慢步走了下去。不過要是在這裡摔了一跤，恐怕不只有一句「好痛！」就能了事。想到聽聞過的眾多意外當中也包含頭敲冰柱致死的案例後，我也只得默默對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自然現象抱持住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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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來，我剛剛有鎖好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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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罷，反正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仔細想想，唯一昂貴的就只有那幾萬元的冰箱。萬一真的有人盯上那笨重的長方體，就希望他們別扛得太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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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哪怕杠出來了，也不見得『走得了』……吧。」心中浮現如此想法的我，其雙腳就像踩在了潔淨的泥潭裡，無法行動自如。這約十五公分高的厚度，估計就連專門運輸的載具都要退避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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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那自己也沒必要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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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上所述，為自己不想來回兩趟，短暫艱難的路程落下各種奇怪的理由後，我這才把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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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同樣退避三舍的並不只有自己腦內的「未遂犯」，因此我從來沒給過這片潔白無瑕的環境任何好臉色。無論是「腳跟因沉陷所發出的聲音，聽起來不是很悅耳」、還是「即便已經全副寒裝了，零下幾度的空氣還是透過縫隙觸及皮毛」這類瑣碎小事，全都有意無意地拉低了我對冬天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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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為了讓自己的眼睛不光只有「白色」的事物，我會嘗試從天空尋找樂趣。只可惜最近幾天就連這種「樂趣」也遭到了剝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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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老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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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不知何時移居過來的雲層。它們的家族之大以致能蓋過打算照射進來的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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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鳥綱都不見得想飛舞的陰色景象，我無奈地聳了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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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這時候，我也只能低頭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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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即便這個季節再怎麼令人感到困擾，但它此刻所帶來的寧靜，確實為我卸下負擔，讓我減少了思考的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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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不願主動回想往事的我來說，唯有走在這個一塵不染的地毯上，我才有那個契機回顧自己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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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充當校草的容貌、沒有作為演員的高挑身材、也沒有值得向人誇炫的良好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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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平淡無奇地從學校領走畢業證書的人，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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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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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看似隨處可見的名字，卻是父母對我的寄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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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希望我能不對自己施加約束，健康平安快樂地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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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校園裡，我就像是位觀察者兼旁觀者。看著操場的人揮灑自己的青春、聽著教室的人談論放學後的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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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接近窗戶位置的我，自然得到了環視整個教室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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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每個結群行動的團體裡，獨自遺留在座位上的也就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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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這些能談笑風生的學生不同，我沒有能讓自己站起來走動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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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就靜靜地睡在桌子，吹著透過窗戶流入進來的微風；當面對老師們的授課時，就默默將要點紀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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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我一天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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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說是因為這樣的性格才交不到朋友，如果換上更貼切的說法，那應該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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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刻意去結識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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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曾展露自己的長處，也不曾暴露自己的短處。同時，我也沒打算在別人聊得正開心的時候突然插入他們早已建立好的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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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興趣的不投合這件事上，任誰也勉強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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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要維持這份不知稱得上是友誼的人際關係，其實比想像中要來得疲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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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讓自己去迎合他人的興趣，還是給別人來迎合自己喜愛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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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結果如何，實施的一方肯定會感到厭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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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因為一時忙碌疏忽掉數個小時的訊息，那麽自己與他們之間的朋友的定義，就會在這個瞬間產生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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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此為契機，日復一日，能聽懂的話題也會變得跟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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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察覺到這個現象的他們，會無意間將自己疏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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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在誰的眼裡，這只能算是為了未來而鋪陳的人際關係。畢竟本來就不是因為意氣投合才結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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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普通就行了，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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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正是這個「普通」，促成了我日後孤立無援的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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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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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著變得不怎麽沉重的步伐，穿越主幹道來到隔壁街區的我回望了身後，延續到這裡的腳印還沒被覆蓋，但公寓的影子早已被這裡的繁華給遮蔽。而刻進骨子裡的寒意也讓我把雙手挪動了眼前。當看到那預料之內的凍紅反映在皮膚上，暗自做好「下次要穿手套」的決定，並且把外套內置的口袋當作應急措施後，我便繼續前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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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附近有車站卻從來不使用。這應該是從上一站看到自己步行到了下一站時，周邊街坊腦中會湧出的疑問。當中也有把這個疑惑化為語言向我搭話的人。想必然當他得知我只是為走而走的時候，那由錯愕演變而來的不解算是我見過最多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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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般人的認知裡，列車確實稱不上太貴，甚至能說是平民的第一首選。正因為如此，哪怕看似不痛不癢的優惠價格，也會經過長期累加而變成一筆龐大的費用。這對於目前「全年無休」，且是為了「他們」才打拼的我來說，無疑是心中難以割捨的一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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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將心中所想的兩個想法放在天秤上後的取捨，自然就是這雙早已習慣兩小時路程的腿腳。反正不需要依靠交通工具也能抵達目的地，我也只需要消耗自己的睡眠時間。這麼一想簡直是划算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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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算不上兩全其美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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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比以往要來得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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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無數景色相似的建築，越過一望無際的雪蓋後，腳底下總算是能踩上這段用石磚堆積而成的行人道。只可惜惡劣的氣溫仍不斷降低身上的體溫。我吐露出不怎麽輕鬆的嘆息，用圍巾纏繞脖子的同時，也觀察著周圍在除雪之餘，拉開閘門的店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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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欽佩店主在這種「即使窩在暖爐也能加以諒解」的環境下，依然堅持自己每一天的營業以外，我也隱約察覺到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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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八時才開始經營的這間店會在這時段準備商品，那就代表到崗時間同為八時的那間公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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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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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敲擊思緒的，只有充斥腦海的紅色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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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沒把慌張寫在臉上，但從我在這條直徑放開限制，全速衝刺的場面來看的話，與我擦身而過的學生或是其他相近年齡的人心裡估計都有了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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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我快遲到了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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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途中幾次差點被清理後積雪的路面給絆倒，穩定姿態後的沒一會兒又發生同樣的狀況，直到那棟大廈映入眼簾為止，被搞得氣喘吁吁的我才得以放緩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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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商店房屋都只有一兩層樓的情況下，它的六層高度無疑突顯了自己的存在。四周架設的防爆玻璃，烏黑的鏡子甚至沒法讓每位路過此地的行人從中獲得一點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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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很少見到從這裡來回出入的人，自然也不清楚這裡具體是從事些什麽工作。因此這個像是「突然打破了安寧」的建築，在這個街道是顯得如此地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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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庸置疑，那是我等等要進入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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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當時它的出現一下子吸引了大量人流的注意，但長期的封閉也讓他們的好奇逐漸被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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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現在而言，即便碰到有人從正門進出，目睹此光景的路人也已不以為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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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零五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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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在寬恕的六分時限沒到來時，右手已經把通行證壓在同為右側的打卡機上。隨著認證成功的提示音發出，我才暗自慶幸自己還好有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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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緩解這期間帶來的「副作用」，我站在原地整理了自己紊亂的呼吸。望著緊閉的公司大門時，我能感覺到一股跟這個自動門同樣烏黑的氣息朝自己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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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氣息足以蓋過這段「旅途」產生的所有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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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為了讓我將現有的感情全部封閉起來的「必要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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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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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裡的員工，包括我而言，只要再向前踏進一步，下次出來就會是夜晚。這個深呼吸就是為此做出的「妥協」；是讓自己承受未知壓力的「強心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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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緩緩開啟的門扉，則是做好了準備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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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早。這個是今天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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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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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等等幫我處理這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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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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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這是緊急事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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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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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朝我遞過文件的，都是這間公司的所屬員工，也是我的同事。只是比起其他公司的和諧氛圍，我們之間都沒把任何人當作是共同為這間公司努力打拼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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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每個人都有血有肉，但行為舉止更像機器人。由於各自被交付的工作只能用枯燥來形容，因此就算被說成是流水線作業，我覺得也無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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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自己加入的是這麼一個用聽都難以忍受的場所」，這個單位的人多少都抱持著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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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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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這麽做，我們沒法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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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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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高額薪金的同時，也要求在場的人拿出足以頂替三四個人的辦公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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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它不過是別種形式的高利貸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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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跟以錢還錢的過往作風不同，需要償還的是自己擁有的時間。所以我們只管依照文件賦予的指示來敲動自己的鍵盤。完成上述步驟，將整份文件一字不漏地輸進電腦，再傳送到公司的信箱，這份文件才算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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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每份拿起來至少有十幾頁厚，也需要在一個小時內搞定幾份文件。最常見到的狀況，無疑就是自己操作兩台電腦，左盼右顧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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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負責招募的那個人是通過什麽手段找到這些不同出身、互不相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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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向我們承諾了——期限為一年，每個月都有一般上班族的三倍薪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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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只要在這裡幹完一年，我就能從這裡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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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期間造成的精神傷害，或是肉體傷害，公司並不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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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名義上來看，它就是個黑心企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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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們無法對它懷恨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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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是高利貸，但不可否認的是，它確實帶給了我們「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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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身處此地的各位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難處，否則根本不會搭理這種可疑到極點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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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我先去吃午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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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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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最基本的午休，這裡也被削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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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只提供吃完便當所需的時間，並不提供之後用於消化，或是閉上眼睛消解疲憊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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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們一旦完食手中的便當，就必須重返當前的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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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即便是這麽一個重複性極高的工作，也有不禁讓我感到慰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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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公司的位置編排都是採用隨機制，所以每個人之間的距離都有可能被拉得很遠。而我則是被分配到靠近窗口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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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是對這個座位沒抱太大感想，畢竟位子這種東西無論身處何方，結果都不會改變；不管被安排在什麽地方，自己都要繼續敲動鍵盤，繼續以那咔噠咔噠的聲音作為一天下來聽得最多遍的背景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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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只要還所屬這間公司，自己的工作就沒有結束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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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稀鬆平常的那一天，迫切地想找點東西轉移那渙散的集中力時，我無意間將目光移到了左邊。事後回想起來，儘管當下沒有任何可以反射容貌的物品，但我堅信自己肯定露出了「深陷泥潭的人找到希望」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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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遠忘不了那天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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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於地平線上劃開的一道餘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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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只有在高處才能見到的景色。視野內的屋子、平坦的路面、甚至是這間公司，無一不被這漫天紅霞渲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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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之間，整個辦公室都被它留下的霞光給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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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自己回過神時，它已然消失在了看不到盡頭的界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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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內心受到的衝擊還沒完全平復之餘，我轉頭回看了自己的周圍；伴隨著咔噠作響的聲音，除我以外的「同事」依舊把視線對準那白亮的畫面。看來他們並沒有因為這一剎那而停下自己忙碌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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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跟他們相比，我還沒完全『機械化』。」腦中飄過這一思緒的我，也默默在心裡做出了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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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為了不化為「它們」的一份子，我每天都會空出晝夜交替的那一分鐘，撐起自己疲倦不堪的雙眼，注視這片足以照向半徑數十公里的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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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獨這個時段，能暖和我不知冰冷了多久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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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館內將進行熄電動作。請還未離開本建築的成員們迅速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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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飛逝，將我們身上那轉不停的「發條」給拔掉的是——來自電源切斷前的十分鐘通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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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壁鐘的時針，已然來到了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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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閉所有運作中的電腦，往打卡機印上離去的記錄，隨意檢查下四周可能遺漏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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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做出沒任何問題的判斷後，包括我在內的十一人，就會紛紛離開這個一天只進出兩次的防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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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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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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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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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明天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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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對這樣的工作習以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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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沒真心把對方當做能傾訴一切的對象，我們仍會實踐社會課所教導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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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他們都有家人或朋友的接應，因此不會對這個時點有多大困擾。而我則是慢慢守望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離去後，才正式踏上回程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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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地，從哪里來，就往哪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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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著少許疲憊的身子，我默默走在夜深人靜的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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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店家早已閉門許久；漆黑的視角內，只留下數盞照亮少許視野的路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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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對於不會隨便遊離街道的我來說，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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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時候，我挑選了附帶光源的另一條路。不管怎麽說，大半夜走在荒郊野外實在是有些危險。儘管這條路的花費時間比較長，但也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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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我有足夠的餘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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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被上班所拘束，這段僅屬於自己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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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沒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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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懷揣的疑惑，在沒通過鑰匙的情況解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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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房門，看見周遭的一切都安定地擺設在自己原本該待的位置時，我不禁放下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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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間廉價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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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安保系統，沒有暖爐，也沒配備洗衣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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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把起居室當寢室使用的奇怪設計、大到不可思議的浴室、一小間倉庫、和只容得下一個人的料理空間以外，其餘的日用品則需要自己另外採購。例如床鋪本身、可以擺放衣物的櫥櫃、以及簡單的廚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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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副其實的只為我提供可以遮風擋雨的場所，以及每個房子都會必備的水和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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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幸運的是，貌似沒人想侵入這個破爛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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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連替我保暖的被子或是床之類的用品都從眼皮底下消失的話，我可沒有那個自信能撐過這一大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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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地將房門自帶的防盜鏈扣上後，我立即撲向自己的睡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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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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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沒特別噴灑香水還是放上據稱對睡眠有幫助的精油，但床鋪總是會散發出一種讓人安心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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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有這樣的味道，似乎也是從就職這間公司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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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老家搬出來，只為了來到它的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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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再三的懇求後，才得以租到這間被房東拿來當做臨時住處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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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這只是我內心的願望，希望能好好地睡一覺的那份渴求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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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啊……感覺有點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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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的話，我應該還要泡個杯麵作為本日的晚餐，然後再用蓮蓬頭清洗一天的疲累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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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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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腳雖然還能移動些許，但使不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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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鬼壓床，只是各個器官強制性地進入了休眠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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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催促我將雙眼閤上，但我依然想掙脫它的控制，只用單眼皮強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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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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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也輸給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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