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域島 - 第五話桀蠍的誕生 (上)

四十分鐘後，窸窣的腳步聲接近倒在地上的少年，接著唐楓被拖到了一處幾年前因為颱風損壞封鎖而沒有維修的木棧道，馮瑾潮將他塞入木棧道上小平台下方的空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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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下是土堆，背後是山壁，頭上是荒棄的木棧道，旁邊長滿羊齒植物，一個勉強可以遮擋雨雪的藏匿處，原來馮璟潮走開是為了去找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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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費力地把唐楓拖到克難的過夜處，四周已經一片黑暗，看不見有無繼續下雪，但是低溫寒冷卻無孔不入地攻擊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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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少年忽然發出咳嗽聲，他斷斷續續地咳了一陣才恢復說話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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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不閃人？」唐楓一能開口說話就澀澀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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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累了，本來就需要休息，沒人能在這種時間和天氣下繼續摸黑走路。」馮璟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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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只是坐下來歇口氣，還得定時起來跑跑跳跳才不會真的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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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說……我也會變成吃人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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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根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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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變成怪物，就是爆炸變成爛肉塊。」唐楓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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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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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幹！我才沒在怕那個變態，我也不怕吸血鬼！他們都去死！」唐楓恨恨地詛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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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遇到的那個男人的確死了。」馮璟潮欠缺情緒地陳述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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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八蛋……為何我淨遇到這種事！」唐楓縮起雙腿，將臉埋入膝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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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死亡倒數的是他，馮璟潮當然輕鬆，如果他沒死，就是變成什麼愛吃人肉的毒蠍怪物，還會把自己的老師當成食物？太搞笑了！誰想吃那個臭男人的肉！唐楓光想就覺得噁心得要命！不！想都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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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你倒楣吧！」好在馮璟潮這時候沒有放馬後炮地補上「誰叫你不聽我的忠告」之類的廢話，但是以現況來說，或許他們應該繼續吵下去才不會太快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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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因為中毒還是細菌感染而死，並不讓人感到意外，可是，變成外星異形？那男人一副人樣還會說話，看起來反而更像妖怪，這不可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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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是真的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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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大地震，救難營裡有很多人被吸血死亡，他和馮璟潮還在屍堆裡殺了一個吸血鬼，就像馮璟潮說的，什麼都可能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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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楓從來都沒有準備好面對這些，他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年輕人，他想要從高中畢業，考上大學享受自由的校園生活；他想回家，想吃媽媽煮的飯，把肚子填得飽飽的，痛快地洗個熱水澡，鑽進被窩裡用力睡一覺，然後為了明天還要上課不爽地去學校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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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那些無聊的生活，為何現在會讓他覺得該死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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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璟潮，跨年那個晚上，你和誰在一起？」在這個當下，唐楓又問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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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肇因於那個跨年夜，當大災變的毀滅劇震到來時，馮璟潮一定也遭遇了某些事，所以他後來才會救了唐楓，甚至一路下來都未拋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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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女朋友，我本來要在日出的時候向她求婚。」出乎意料地，馮璟潮這次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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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怎麼發生的？」唐楓遇見馮璟潮時，他就已經是一個人了，還揹著從便利商店蒐集來的滿滿的求生物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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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緊張，她以為我心情不好，我們沒怎麼說話，我下車走開一段距離去抽菸，她留在車裡等我。地震來了，倒塌的電線桿剛好壓在她頭上，扯斷的高壓電線噴著火花，就這樣。」馮璟潮索性直接把經過都說了，當時他走到一處小公園附近抽菸打算釐清思緒，因此倖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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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沒想過是這樣。馮璟潮變得這麼老實，像是他在同情一個垂死的小孩……他就是在同情自己！唐楓一想到這點就非常生氣，他唯獨不想被這個人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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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家人呢？」唐楓問，馮璟潮稱為「家」的地方已經確定毀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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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有母親，但她前年往生了。」說完後馮璟潮不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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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楓努力想了一陣子才得到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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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你想找個人拯救，減低罪惡感的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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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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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不去死！」唐楓如果還有力氣，肯定會揍他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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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現在還是覺得，如果當初我撿到的是隻小狗小貓，不但更好養，而且現在的畫面也會感人許多。」馮璟潮居然非常遺憾地表示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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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時分，唐楓的情況惡化了，不知道現在幾點，因為他連抬起手看錶的力氣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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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璟潮走出去過兩次，大概是活動手腳，他割來更多野草和羊齒葉蓋在樹枝上，做出兩面簡陋的擋風牆，塞了一把冰雪到唐楓嘴裡，唐楓覺得內臟都要結冰了，但在這之前他已經渴得快要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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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什麼都不知道，就跟著那群人生活會不會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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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馮璟潮最後一次忙完，帶著雪水和草汁的氣味鑽回木棧道下方時，唐楓沙啞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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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有人幸運地活到最後，或者比較晚死吧？是不是強出頭和自以為聰明才死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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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古碉堡裡面的屍堆還不能回答你嗎？」馮璟潮的嗓音變得嘶啞急促，看來他也感冒了，氣喘吁吁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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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對我來說都沒差了，不是變成肉塊，就是變成吃人怪物，哪一種都讓我想現在就死。」唐楓顫抖地說，數分鐘後他開始意識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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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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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璟潮脫下手套用手掌蓋在少年額頭上感受他的體溫，唐楓似乎已經發高燒好一段時間，但先前馮璟潮也沒空確認，他的手凍得近乎失去知覺，唐楓的體溫對他來說就像火炭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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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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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死了……媽媽……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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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最絕望黑暗的時刻，唐楓已經無法思考和誰在一起、身在哪裡，只能憑本能喃喃自語著最渴望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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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間，他被人抱在懷裡，那個人動作笨拙，帶著遲疑，最後還是用力環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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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好，唐楓，我不擅長做這個，所以你給我聽清楚，假使你變成怪物，我馮璟潮允許你吃人，只要能活下來，你就當個怪物吧！但是別忘了，若你攻擊我，我也會盡我最大的能力反擊，我會把你當怪物一樣殺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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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我不……」唐楓想要掙扎，但他最後還是靜靜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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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贏了，就當弱肉強食，我懶得管那麼多了。像個男人，勇敢一點，你要自己決定是要面對死亡還是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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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璟潮咬緊因寒冷而不停打顫的牙齒，繼續說著另一種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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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沒有變成怪物，就這樣死掉的話，我會把你的頭髮和證件帶在身上往南走，哪怕世界末日，只要我還沒死就會設法繼續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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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萬一遇到你的家人或親戚，我會把這些東西交給他，你滿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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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璟潮放開他，黑暗中誰也看不見另一個人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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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意了就不要打擾我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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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罷，馮瑾潮背過身閉目休息，他們就像深山木棧道某處縫隙下的兩塊土堆，在大自然的威逼下渺小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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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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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馮璟潮在可怕的疼痛僵硬中甦醒，深呼吸的第一口空氣像小刀捅進肺裡，他不但陷入沉睡，還睡了比預期更久的時間，四周卻沒有昨夜記憶中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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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楓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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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璟潮發現他睡在一處密閉掩體裡，只有棒針針眼大小的縫隙透入光線，馮璟潮伸出手掌輕推，發現四周都被人蓋上草牆，厚度大約有十公分左右，產生類似帳篷的避風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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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倒草牆鑽出來，發現地上有三堆熄滅的篝火痕跡，附近是融化的雪水，除此之外，放眼望去盡是一片半透明的白色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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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潮濕的冷風吹來，馮璟潮本能地抱著手臂發抖了一陣，才開始緩慢地做起暖身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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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凍死也沒有被怪獸襲擊，反而有個人物強化了這處過夜角落的遮蔽效果，像是不想讓他失溫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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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璟潮掏出打火機一看，打火機還好端端的放在口袋裡，這種環境下他也無法靠一支打火機在下雪的濕冷野外找到足夠的燃料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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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堆裡被扔了一個像是空汽油桶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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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璟潮瞇起眼睛，思考片刻後，忍受寒冷與饑餓的嚙咬，拖著不適的身體往昨天那自稱「桀蠍」的變形男人死亡的地方走去，想要確認他的屍體是否還在原地。

地上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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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璟潮確定沒有走錯路，昨夜雖然飄下雪花，尚沒形成積雪，然而怪物襲擊唐楓的地方，連他本來流血的痕跡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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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林裡響起窸窣腳步聲，馮璟潮轉頭一看，戴著毛線帽的少年帶著兩個大登山背包回來，背上揹著一個，手裡提著另一個，半人高的背包在他手上有如寶麗龍道具，唐楓腳步輕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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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楓把厚重的保暖衣物脫掉了，可能只穿著一件上衣，上面罩著原來的登山外套，看來寒冷無法對他造成絲毫影響，一副力求輕便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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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楓臉上帶著輕鬆的微笑，和昨夜那個驚懼垂死的少年判若兩人，他故意挑釁地直直走向馮璟潮，後者不退也不讓，表情亦有如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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