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到太陽嗎 - 二、夜總深而沉

宋之恆坐上駕駛座後，沒有著急發車，而是自扶手箱拿出濕紙巾，仔細擦拭指尖。擦去不慎沾染上的灰塵和血漬，方才的怪異感亦隨著拭去的污漬消散。半晌，他抬眸望向後照鏡，想起方才倏地消失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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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撲撲的臉蛋和消瘦的身材，破爛的校服和強烈的自我防衛意識，看著就不像有好好吃飯休息的樣子，更像是流落街頭，無家可歸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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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宋之恆下意識輕蹙眉頭，但男孩已經跑遠，他就算追出去大抵也是一無所獲，更沒有充分的理由過問，於是打消念頭，發動引擎，朝家的方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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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方才的細雨悄然增長，成了滂沱大雨，敲在宋之恆的車頂。等待紅燈的時間，寂靜的車內理應只有雨聲和他指尖輕敲方向盤的聲音在迴盪。然宋之恆抿了抿唇，不知是否為幻覺，總覺耳邊有著細碎的聲響，聽不清是什麼，又甚至他無法確定那是哪裡來的，他便將其歸於天候，並沒有興趣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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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燈一亮，宋之恆踩下油門，加快回家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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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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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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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恆打開家門時，客廳的燈未關，沙發上坐著一名貌美的女子。白皙的皮膚和櫻紅的嘴唇，如若不說，大概不會有人知道她已近而立。她穿著粉色的連身睡衣裙，褐色波浪捲髮隨意披在肩上。她的目光本來放在音量極小的電視上，但一聽到開門聲，便倏地站起來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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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恆回來啦！快進來！怎麼搞得這麼髒啊？」女人笑臉盈盈地上前想拍去宋之恆外衣上的塵土，卻被對方不著痕跡地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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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恆脫下外套禮貌地笑道：「靜姐還沒睡嗎？升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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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哥在書房替工作做收尾呢，你也知道他，靈感一來誰都擋不住。」被稱作靜姐的女人回答著，嘴上雖然帶著嫌棄，但眼波中依舊滿溢出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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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恆點了點頭，換上室內拖鞋後走了進去。面對他疏離的舉止，靜姐也不惱，只是有耐心地問了要不要幫宋之恆準備點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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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麻煩了，靜姐還是早點休息吧。」宋之恆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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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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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姐本想再說些什麼，卻被一聲忽然的貓叫聲打斷。低頭一看，發現家裡那隻本在休息的小貓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此時正親暱地蹭著宋之恆的褲腿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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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隻說不上非常漂亮的貓，清一色橘色花紋的身軀上在靠近腹部的地方有一塊突兀的黑色，左邊臉蛋延伸至左耳的區塊也有一片黑色夾雜在橘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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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恆笑了笑，蹲下身來輕撫那隻貓，後者舒服地打了呼嚕，變本加厲地平躺在地，腹部朝上，任由宋之恆撫摸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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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知道撒嬌。」宋之恆故作無奈，但手上的動作倒是更為輕柔，任憑著小橘貓肆意求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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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宋之恆已無心再聽她說話，靜姐囑咐了句早點休息，便回到了客廳去，準備收拾收拾回房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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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客廳空無一人後，宋之恆又摸了兩下貓，這才依依不捨地站起身來，關上燈，朝屋裡最裡面的房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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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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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恆輕輕敲了兩下門，後便稍稍往後退了一步，等待對方開門。兩分鐘後，房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半晌，宋之恆眼前的門才被打開。走廊的燈已經被他關上，所以房門打開時，即使眼前是暖黃的光，仍舊讓宋之恆不適地稍微瞇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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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男子站在他面前，臉上帶著與陳靜略同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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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剛剛在做編曲的最後調整。怎麼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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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名字叫宋之升，姑且是個小有名氣的音樂製作人，偶爾也會在網路上放放自己唱歌的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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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宋之恆高半個頭，聲線也更為低沉，眉宇比他凌厲許多，瞳色亦比宋之恆的來得深得多。不知是誰跟他說淺色頭髮顯年輕，宋之升頂著頭銀色的頭髮，有些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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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只是想打個招呼而已。」宋之恆說道，而後靜靜地站著，等看著明顯欲言又止的宋之升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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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對方在等他說話，宋之升倚上門框，雙手抱臂，有些尷尬地開口道：「頭髮亂了，是因為下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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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遇到了點事。」宋之恆沒想說出今晚的遭遇，他不希望讓眼前人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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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吧，你不想說的話我也沒辦法。」宋之升聳了聳肩，硬扯了個笑容，卻總也藏不住語中的失落。他總是沒辦法理解宋之恆的想法，想說的話也總是會到嘴邊就忽然換成無關緊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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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恆笑笑，對他的話不置可否。不過他並沒有離開，而是繼續站在原地等著。兩人之間這股尷尬的氛圍似是在蔓延，但這也許是宋之升單方面的認為，因為宋之恆臉上並沒有任何異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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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其他要說的話，我就先回房了。」見對方似乎真的不願開口，宋之恆也沒有一直與他大眼瞪小眼的意圖，背過身準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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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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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恆因對方出聲而停下腳步，宋之升猶豫再三，最後才訕訕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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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個時間，我們回去看看爸媽吧？」明明是簡單至極的句子，宋之升卻覺自己用盡十二分的力才吐出這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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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比較忙，我就算了。不過你還是帶著靜姐回去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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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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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話，應該還是比較想見你們吧？」宋之恆沒有轉回身，他的回答音量也不大，卻如同鈍刀一樣砸著宋之升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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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那麼久，你還是⋯⋯在生我的氣嗎？」宋之升雙臂垂下，緊了緊拳頭，眼中染上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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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恆知道他在說什麼，無奈地嘆了口氣。他無數次地希望宋之升可以不要再想著過往，效果卻微乎其微。於是他轉回頭，望向半身隱於光，半身沒於昏暗走廊的宋之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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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者看不清宋之恆的眼，又或許他從未看明白過。

他只聽到宋之恆緩緩開口，平靜的語氣彷彿曾經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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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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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升是不想聽這個的，他不想聽宋之恆不斷重複這句話的，但他呆站於原地，什麼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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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和十年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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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記得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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