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到太陽嗎 - 十三、傷痛

劉景清剛走進店裡，宋之恆便朝他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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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剛抬腳要走到他的座位時，眼尖的劉景清卻發現有幾個背對他的人影異常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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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一滯，心臟驟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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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正中央的人身材彪悍，微拱著腰大聲唆著麵條。他旁邊的幾個較瘦但依舊精壯的男子們大聲爭論著幾天前看到的那群女孩中誰更漂亮，手上的筷子被他們當指揮棒一樣揮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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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嗓音張揚狂妄，粗俗的話語和側臉上怵目驚心的疤痕都和劉景清記憶中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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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忽然被拉得老長。他的耳邊響起數個用枕頭掩耳卻依舊睡不著的夜晚，母親無力求饒的哽咽和拳拳到肉的響聲。劉景清身上大片看不見的瘀青此時隱隱發痛，疼得他幾乎站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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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那麼不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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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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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他們不知講到什麼，其中一人拍桌站起，重響將愣在原地的劉景清拉回現實。他沒來得及思考，腳步先過於一切，在那群人看到他之前抬腿跑離，看也沒看一眼宋之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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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睜睜看著方才還好好的人影忽然消失，宋之恆匆忙追上去，卻發現對方已經消失在夜色中，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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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距離太遠，他剛剛沒能看到劉景清的眼神，也沒有看到對方紅了一圈的眼眶和溢出的恐懼，所以連他跑開的緣由都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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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奈之下，他只好向老闆娘打包了兩份乾麵，手提著塑膠袋，沿著附近的道路走，一邊喊著劉景清的名字，試圖尋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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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們之間的關係並沒有好到哪裡，宋之恆不知道劉景清會跑去哪裡，也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比較適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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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濃厚，方才還清朗的夜悄然變得灰濛濛的，不過幾分，便下起了滂沱大雨。宋之恆沒有帶傘，可他並不在意濕掉的髮絲或衣服，只是繼續尋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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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偌大的都市，車水馬龍嘈雜，他大海撈針般找了半個小時，仍舊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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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宋之恆也知道他大概沒辦法在這個夜晚中找到刻意躲藏起來的人，只得放棄，拎著冷掉的麵往停車場走去，心裡不乏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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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想起第一次見到劉景清時，也是一個雨天，對方也是這樣說不見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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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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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宋之恆不知道的是，劉景清其實就躲在麵店旁的小巷一隅，像小時候一樣縮成一團藏在垃圾箱旁的陰影裡，眼睜睜看著他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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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沒敢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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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景清又憶起小時候的長夜，那些自己弱小又無能的時刻。他沒有一次敢踏出房間保護媽媽，只能聽著那些人一下又一下地重鎚母親。他甚至連恐懼的驚呼都不敢發出，只能捂著嘴巴緊閉雙眼，安靜顫抖，祈禱深夜趕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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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是無力地看著一切，沒有任何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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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劉景清其實有點後悔，也許當時應該出聲的。他有種沒來由的感覺，無論自己的聲音多麼細小，只要開口，宋之恆都一定會找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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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後悔是世界上最沒有用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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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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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罕見啊，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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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下午，因為碰巧原本預約好的患者有事改時間，李暄晴便走出辦公室和白翔鑫閒話家常。聽見門開的聲音，兩人轉過頭，便見大半張臉沒在口罩裡的宋之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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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下雨沒帶傘。倒是你們，這算上班摸魚被老闆抓到嗎？」宋之恆輕描淡寫地帶過昨夜的事，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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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要扣我們薪資嗎？宋先生應該沒有這麼小肚雞腸吧？」李暄晴不留情面地調侃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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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玩笑，少了她這個診所勢必得倒。畢竟白翔鑫經驗不足，宋之恆早上又總是不見蹤影。她少說也是這家診所的頭牌諮商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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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整間診所也就三個人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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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敢呢？你們想聊多久我都沒有意見。」宋之恆輕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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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差不多。」李暄晴滿意地點了點頭，後又開口：「感冒了就趕快回家休息吧，今天難得清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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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說啊宋老師，硬撐的話會更嚴重的。」白翔鑫出聲附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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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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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鈴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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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宋之恆和白翔鑫的手機同時響起，打斷了宋之恆的話。兩人各自接起了電話，一旁的李暄晴見狀，也拿出手機，猶豫了會，最終還是決定放過自家那位一馬。自己默默回到了辦公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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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沒人打電話嗎？沒什麼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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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我現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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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白翔鑫跟另一頭的張翼遙還沒有結束通話，便見宋之恆眉頭微皺，匆匆掛了電話。白翔鑫方張開的嘴還沒來得及叫住宋之恆，對方便連招呼也沒打就離開了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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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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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鑫哥？」對方一陣沉默，張翼遙困惑地出聲喊了喊白翔鑫的名字，只聽到對方操著有些無奈的嗓音回答道：「你別擔心，我想宋老師已經在趕過去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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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那個模樣任誰看都不會覺得是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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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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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景清今天的狀態很不對勁，張翼遙在第N次被無視後如此總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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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課心不在焉，筆記抄得七零八落。烏青的下眼瞼和完全不理會自己的蠢舉。總而言之，劉景清今天很不對。畢竟平時，就算自己做再蠢的事，至少都會獲得他的白眼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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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上前陣子剛發生林川旭那件事，張翼遙格外擔心劉景清的心理狀況，便趁著下課時間跑出教室，打了通電話給白翔鑫，希望對方可以來幫忙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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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靜也覺得劉景清今天不太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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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平時就冷冷淡淡的，可今天比起淡漠，更像是有什麼心事纏身，渾身散發出一種陰鬱的氣息。可陳靜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便打了電話給宋之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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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他除了一身濕，反常地帶外食回家外，還莫名地說了句「抱歉」。那時的陳靜不明所以，可現在的她直覺地認為，那些事情大概都與劉景清目前的狀況脫不了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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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乎，在兩人的齊心協力下，劉景清此刻和宋之恆在走廊上大眼瞪小眼，好不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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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劉景清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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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實是有些心虛的。放了宋之恆鴿子，又看著對方在雨中找了半天，他其實不太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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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同時他又發現，心裡有一處在看到宋之恆向自己走來時，忽然放鬆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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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放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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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該找讓我感冒的人算帳吧？」宋之恆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雖然看不到他的嘴巴，可是劉景清也猜得到眼前人現在一定帶著調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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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劉景清抬手搔了搔後頸，偏過頭去，悶悶地吐出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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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腦中還有些亂。昨晚的意外到現在還令他心有餘悸。只要他一閉上眼，感覺就又會回到那些夜晚，所以他昨晚完全無法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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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嗎？」宋之恆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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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他的只有一陣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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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觀察了劉景清憔悴的模樣和緊閉的雙唇，想起昨晚下定的決心，決定現在就賭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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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那個提議，還是算了吧，你別考慮了。」他淡淡地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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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景清驀地心下一沉，震驚地抬起頭來，雙眼睜大。他自己都有點驚訝於自己的反應。在這刻前，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內心有一塊，非常、非常期待去宋之恆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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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他看到了宋之恆眼中絲毫不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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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禮拜一，你如果不來，我就來抓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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