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罐與爛泥的初戀特調 - (一卷) 第23章斯德哥爾摩

　　待粉毛一行人回到教室後，六班同學終於到齊了。

　　梁願永和負責六班國防通識的黃教官一起站在講台上，向兩位臨港分局的警員敘述事情經過。

　　同學們安靜地坐在座位上左右張望，沒人敢隨意交談，即使稍早梁願永吩咐過還沒吃午餐的同學可以一邊用餐，也沒人有心情去動筷子。

　　陳司麒雙手抱胸，不安地用食指一下一下輕敲著手臂。

　　他是很期盼表哥能給陸成悅一個難忘的教訓沒錯，但現在這樣很明顯做過頭了吧？連警察都來了，犯法的事他可從來沒想過啊！

　　無論如何他都不想被拖下水，必須繃緊神經，如果發現斷尾求生的機會一定要好好把握，反正表哥八成也沒考慮他的立場，他自保也沒什麼不對吧？

　　「成悅，過來。」梁願永交談到一半，突然朝陸成悅招了招手。

　　裴尚延看著陸成悅起身，想起新生訓練那日，他也是坐在這個位置看著陸成悅一步步朝講台走去。

　　那天的陸成悅每一步都走得那麼自信、那麼胸有成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好幾次都差點要同手同腳，全身都透著一股緊張的情緒。

　　如果臨時標記還在就好了。

　　這樣他或許就能傳達給陸成悅，不要緊張，你不是一個人。

　　除了自己，還有很多人相信你，比如喬耘，比如粉毛、大黑、金牙、鮪魚。

　　同學們只是一時情緒激動，冷靜下來之後，一定也有不少人察覺事有蹊蹺。

　　不要擔心，一切都會好轉的。

　　警員核對了陸成悅運動服上的學號，在向梁願永和黃教官確認之後，開始一連串提問。

　　「來，同學，目前狀況是這樣齁，你們班有十九支手機不見，其中有三支在你的書包被找到。根據點名簿上的記載，你第三節課翹掉了半節課，所以我們現在想問你，你為什麼翹課？去了哪裡？跟誰在一起？」

　　「呃……」陸成悅被問得腦袋打結。

　　「不要緊張，你還沒有被列為嫌疑人，等一下我們還是會去調監視器畫面，你就當作在聊天，把這些必要資訊跟我們講一講，講完就沒事了。」

　　陸成悅也想老實交代，可是要從什麼地方開始交代？去圖書館上廁所嗎？還是昨天中午在學餐門口揍了人？不管怎麼說，都無可避免提到打架，而他再一支大過就要退學了，他真的非要當著師長的面承認自己打過架不可嗎？

　　見陸成悅有些不知所措，梁願永輕聲說道：「成悅，不要緊張，一個一個問題慢慢回答就好，你先說，你為什麼要翹課？」

　　「我不是故意翹課，一開始只是打球打到一半尿急，去圖書館上廁所而已，然後……然後……」陸成悅娓娓道來。

　　然而當他一提起關鍵字「圖書館」，兩位員警開始交頭接耳，並且在平板上敲敲打打，像是在記錄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那般，這讓他感到難以言語。

　　「然後？」

　　陸成悅內心十分揪結，要說實話嗎？還是要把跟體育老師說的那一套再搬出來說一遍？感覺好像是不錯的點子，畢竟那個說法合情合理。

　　「然後我在廁所遇到……」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正要說謊。

　　不加思考就脫口而出的小謊話還沒什麼問題，但當他意識到自己正在編織謊言時，瞳孔驟然收緊。

　　——陸成悅，你要誠實，你要善良。

　　「遇到……」

　　——陸成悅，你要誠實，你要善良。

　　陸成悅發現梁願永、黃教官、兩位員警，甚至台下所有同學都正緊盯著自己的一言一行，平時面對人群明明得心應手，此刻卻惶恐到難以自持。

　　就在這時，陳司麒舉手了。

　　「報告，我有在圖書館外面看到陸成悅，我可以發言嗎？」

　　同學們開始竊竊私語，所有人都知道陳司麒和陸成悅素來交惡，此時陳司麒說的會是實話嗎？

　　裴尚延和粉毛等人同樣屏息凝神，警惕地望向陳司麒。

　　如果這人敢說出什麼陷陸成悅於不義的話，他們絕對會第一時間站出來。

　　「好，你說。」

　　「第一節體育課我在圖書館中庭納涼，看到陸成悅去一樓上廁所，出來之後被一群人圍住，然後他們就打起來了。」陳司麒鏗鏘有力地說著，看見所有人都盯著自己，他更得意地說道：「我猜陸成悅是因為再一支大過就掰了，所以才不敢說，不過我可以為他作證，是對方先動手的，陸成悅只是正當防衛而已。」

　　陳司麒都想為自己的聰明才智大聲喝采了，既不用供出表哥，又能賣人情給陸成悅。

　　如果陸成悅最後還是因為打架而退學的話就再好不過了，但就算沒退學，至少也能看在他站出來做證的份上，別再找他麻煩了吧，不管怎麼想，他都贏爛。

　　眾人一陣面面相覷，不敢相信陳司麒竟然會和陸成悅站在同一邊。

　　「成悅，司麒說的是真的嗎？」梁願永問。

　　「呃，對。」陸成悅還沉浸在陳司麒幫他說話的震驚中。

　　假如陳司麒真的有全程目睹，那就該知道最後那人還沒有出手攻擊就被他撂倒了，不過四捨五入他也還算是正當防衛，對，沒錯。

　　「你竟然給我跑去上男廁？」

　　「不是、阿狗，你care的點竟然是這個？」陸成悅驚訝道。

　　梁願永咬牙切齒地說：「先說正事，晚點再來修理你。」

　　台下響起此起彼落的掩嘴偷笑，同學們帶著克制的笑聲讓氣氛緩和了許多。

　　既然有人作證自己是正當防衛了，陸成悅便放心地將昨天中午的衝突、輪調班幾人不斷跑來教室外偷看、以及今天在圖書館外走廊的所見所聞敘述一遍。

　　梁願永點頭附和：「昨天我在上課的時候，確實有很多一年五十一班的學生在我們教室外面逗留。」

　　「啊被那個紅頭髮的這樣一講，我以為他們跑來教室搞破壞，所以就急著趕回來，結果沒看到什麼奇怪的地方。」陸成悅流暢地說著，眼神已不見方才的慌張。

　　「我也有聽到，對方說了一些像是要把陸成悅騙回教室的話。」陳司麒一臉熱心地補充道，突然改變的態度令陸成悅感到寒毛直豎。

　　陸成悅想了想，繼續說：「當時我檢查過書包，沒東西不見，也沒看到別人的手機，然後我又吹了一下冷氣就回去上體育課了。」

　　「好，這樣就可以了。」員警放下手中的平板，不忘叮嚀道：「同學，下次遇到這種狀況，不要再傻傻地一個人跑回教室，一定要請人陪同，不然太危險了。」

　　「呃、好。」

　　另一名員警換上較為輕鬆的語氣向陸成悅寬慰道：「同學，感謝你提供資訊，希望沒有嚇到你捏！回去好好吃飯、好好睡午覺，如果還有想到什麼再跟教官、老師說。啊，還有，以後不要再打架了齁。」

　　陸成悅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回了個：「哦。」

　　「他沒那個膽啦，再打就真的要輔導轉學了。」黃教官故作兇惡地朝陸成悅做了個殺頭的手勢，但語氣明顯只是在開玩笑。

　　陸成悅走下講台，一回到自己的座位便全身癱軟。

　　他剛放鬆沒多久就注意到周圍投來數道透著擔憂的視線，雖然很想開口和大家說他沒事了、不用擔心，但一想到自己稍早竟然當眾哭出來了，又有些難以開口。

　　這時他靈機一動，自嘲道：「啊——我覺得我超需要收驚的，有沒有人要推薦我去哪裡收驚？很急線上等。」

　　「噗！哈哈哈……」喬耘把到嘴邊的安慰全都嚥了回去，捧腹大笑。

　　「校門出去左邊巷子裡就有在收驚的，放學要帶陸哥去嗎？」大黑認真地問。

　　「放學揪團收驚，找大黑報名！我先加一！」粉毛笑著說。

　　在一片喊「加一」的喧鬧中，黃教官帶兩位員警走出教室，準備前往資訊中心調取監視器畫面，幾人低聲討論起要調哪幾支監視器。

　　「好在你們學校的監視器很多。」員警說。

　　黃教官抬起手，指著走廊天花板角落的大瓢蟲說：「這支要先調，這支應該勉強能拍到六班門口。」

　　「……那個是監視器喔？」

　　黃教官解釋道：「對啊，前年很多學生反應畢業MV取景會拍到一堆監視器，廣設科就趁實習課，用玻璃纖維做了一些瓢蟲造型的殼套在監視器外面，MV拍完就一直放到現在了。」

　　「用玻璃纖維喔？這麼搞剛。」

　　「嘿啊，超搞剛的，搞得那一陣子路過藝科都要戴口罩。」

　　轉眼又過了幾天。

　　這幾日梁願永忙得焦頭爛額，除了禮拜五當天帶著溫郁仁一起到隔壁臨港分局做筆錄之外，他們週末又接連去了幾趟，回頭還得向家長們報告案件進展。

　　梁願永再一次覺得自己初次帶班的經歷簡直就像一場災難，而且每當他認為不可能會有更誇張的狀況時，全新的麻煩就會找上他。

　　相較於梁願永一波三折的班導生涯，案件進展可謂一帆風順。

　　或許是五十一班那幾人缺席了新生訓練的宣導環節，也可能是行前準備不足，他們避開了所有肉眼可見的監視器，卻在瓢蟲的注視下大搖大擺地進入六班。

　　瓢蟲同樣拍下了在小樹林抽菸的陳司麒，以及在圖書館外側走廊發生的一切，至於教官和員警邊看邊發出「噢！」、「唉唷！」的驚呼，都是題外話了。

　　李予龍及一眾同夥當天就被帶進臨港分局錄口供，李予龍聲稱他只是答應了遭受霸凌的表弟的請求，才想把六班同學的手機拿到校園裡隱密的地方藏起來，並栽贓給欺負他表弟的陸成悅，他認為這只是惡作劇，並不是偷竊。

　　至於手機是怎麼被拿到校外賣掉的，他一概不知，也許是其他人擅作主張。

　　「綜上所述，犯人全都落網了，手機也幾乎全部找回來了，還有人有其他問題想問的嗎？」梁願永一臉生無可戀地拿著麥克風站在講台上，用著毫無感情的語調複述著他今天一早收到的案件進展。

　　台下同學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人想提問的樣子。

　　他看著陸成悅和粉毛等人交頭接耳，但隔著一條走道，音量能小聲到哪去？

　　這群小笨蛋禮拜五放學後還真的跑去收驚了，正一臉興奮地和周圍同學分享所見所聞呢，什麼紅布包白米、什麼鐵路都地下化了還硬要說是在平交道被煞到，到底是去收驚還是去拆台的？聽得他又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

　　「沒人要提問，那我就繼續說了。」梁願永清了清喉嚨，抬高音量說道：「主嫌表示想趁移送之前當面跟你們道歉，校方考量他也只是個學生，想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如果你們同意的話，等等警察和教官會陪他一起過來。」

　　原本嘻皮笑臉的陸成悅在聽見這番話後僵了幾秒，飛揚的神色垮了下來，雙手抱胸翹著二郎腿，一臉不情願地看著梁願永。

　　呵，這樣看他也沒用，投票表決才是民主社會的作風，於是梁願永假裝沒收到陸成悅皺著眉給他打的暗示，接著說：「同意讓主嫌來我們班道歉的請舉手。」

　　「只是道歉而已應該無所謂吧？」

　　「對啊，聽聽看他怎麼說。」

　　裴尚延思考片刻也舉起了手，就算撇開他心疼陸成悅平白遭罪的心情不談，這人也確實欠班上同學一個道歉。

　　溫郁仁身為班長，這幾天沒少陪梁願永進出警局，要不是他家住得近，他簡直想將費洛蒙提高到李予龍一個Beta也能感受到的程度，壓著他為浪費自己寶貴的週末下跪道歉了，能來班上道歉他就加減接受吧，於是也舉起了手。

　　有些同學看見班長都舉手了，便也跟著將手舉起。

　　「十六、十七、十八……過半了，好，我去通知教官室，你們稍等一下。」

　　過了一會兒，李予龍在警察和黃教官的陪同下，緩緩走進六班教室。

　　他在這個大熱天穿了素色的長袖T裇，將那醒目的全臂刺青全遮住了；染成豔紅色的髮絲則因梳了個小馬尾而顯得不再囂張，露出了白淨清秀的臉龐。

　　「首先，謝謝一年六班的同學願意給我道歉的機會，感激不盡。」李予龍握著麥克風的手微微發顫，說完第一句話，突然行了九十度大鞠躬。

　　「我知道手機對大家來說都很重要，少了它會害你們一時無法和家裡聯絡，也有很多人的手機裡面存有極具紀念價值的重要照片，更不用說手機本身就是價值不斐的物品，家境沒那麼好的同學一定嚇壞了吧？手機不見你們一定很慌張吧？造成這麼大的損失，我真的感到很愧疚，對不起。」

　　李予龍說著，又來了個九十度大鞠躬。

　　「聽起來還滿有誠意的欸。」

　　「對啊。」

　　他抬起頭看了看台下的反應，一瞬間感動到眼眶泛紅，語帶哽咽地說：「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並不是想為自己開脫，只是……我覺得我有責任，向各位被害人交代我的作案動機。」

　　「沒關係，你說。」

　　「不要哭。」

　　陸成悅聽著這些同情李予龍的聲音，眼神早已飄到窗外。

　　他也說不出哪裡奇怪，只疑惑為什麼他非得坐在這邊看這齣爛戲不可？

　　「我表弟……說他在班上常常被打，同學還會趁他不在時把垃圾塞進他的抽屜，會把各種危險的重物往他身上扔，還會把他的座位灑滿飲料什麼的……我聽得非常心疼，才會一時糊塗，策畫了這整起案件。」

　　台下同學紛紛將視線投向陳司麒、陸成悅以及粉毛等人。

　　陳司麒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表哥這是想甩鍋給他啊！他之前到底眼睛有多瞎，竟然會覺得表哥是想為自己出頭，如果真的有為自己著想，現在就不會說這種話了，這讓他之後如何面對其他同學？

　　好啊，演技真好，可以展示給警察看他有悔意，想藉此爭取從輕量刑是吧？

　　「我原本想趁你們班上體育課，把留在教室的手機拿去術科的廁所藏起來，再把幾支手機藏進帶頭欺負我表弟的那位同學的書包，栽贓嫁禍給他。沒想到我們班有幾個人心生歹念，把手機偷出去校外變賣了，這真的不在我一開始的計畫之內，但畢竟策畫的人是我，一切都是我的責任，希望各位不要怪罪其他人，也不要遷怒於我表弟，拜託了。」

　　李予龍第三次九十度大鞠躬。

　　台下漸漸響起掌聲。

　　「沒關係，這真的不是你的錯！」

　　「我們原諒你！」

　　「加油！出來以後好好做人，一切都會沒事的！」

　　在李予龍感動落淚、依依不捨地向六班同學道別後，被員警一左一右護送著帶離臨港高商。

　　陸成悅、陳司麒和粉毛等人錯愕地望著這幕，久久不能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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