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河 - 第四章（下）

導讀：跟著哥哥去學堂，發現老學究太嚴厲了，嚇得趕緊躲進了哥哥的桌洞裡，大家都偷著笑，老學究氣壞了，大喝一聲：梁承闊，你為什麼把家裡的狗帶到學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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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下）

“說了你也不懂？”剛上學第一天，承闊就覺得自己比弟弟懂得多了起來，賣起了關子。

“哥，你就說我聽聽嘛。” 承廣死磨硬纏起來。

“好吧，今天上午學的是語文，下午是數學。“

“語文是什麼，數學又是什麼？”

“說了你又不懂，你問幹嗎？”

承闊越是不說，承廣越是好奇，不問出來是不會甘休的。

“哥，這個東西送給你玩。”承廣說著從兜裡掏出一個核桃大小的白色東西。

“什麼東西？”承闊接過來一看，是一隻白色的螺殼，雖然有點破損，看上去還是不錯的，以前也見過，但這麼大的卻很少，學校裡好多人都帶東西去玩，自己什麼也沒有，明天帶這個去，肯定惹眼的。

“二娃，哪裡來的？”

“地裡撿的。”

“你真的要送給我？”

“是的呀。”

“那你要跟我換什麼東西？” 承闊知道，這麼便宜的事情絕不會輕易從這個弟弟發生到自己身上的。

“嘻嘻！你今天學到什麼了，說給我聽聽。”

“噢，好的吧。”吃了人家的嘴軟，拿了人家的手短，承闊沒有辦法只能說給他聽，承闊比較老實文靜，不會撒謊的。

“上午是語文，老師教的是‘爺爺六歲去放羊，爸爸六歲去逃荒。今年我也六歲了，公社送我上學堂。’” 承闊平時不愛說話，性格靦腆，學習還是認真的，一個上午也讀得滾瓜爛熟。

“爺爺六歲去放羊，爸爸六歲去逃荒。今年我也六歲了，公社送我上學堂。哥，是這樣說的嗎？”

“是的呀！”承闊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上午跟在老師後面讀了好幾遍，才記住了，怎麼自己就說了一遍二娃就記住了？

“哥，‘爸爸’是什麼東西呵？”承廣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詞。

“老師說，就是‘爹爹。’”

“‘爹爹’？”在二娃有生以來，自己嘴裡從來沒有說過這個詞，只是看別人家的小孩老管一個大男人叫爹爹，他不明白為什麼別的小孩的媽媽家裡還有一個叫‘爹爹’的大男人。

“哥，咱有爹爹嗎？”

“有啊，死掉了。”

“死掉了？你見過嗎？”

“見過。”承闊語氣開始有點哽咽，他不是想念爹爹才這樣的，而是他清楚地記得，那天奶奶坐在地上哭，媽媽摟著自己坐在地上哭，而爹爹躺在那個木板上一動不動，自己也嚇壞了，跟在後面哇哇大哭，那種場面讓他自己感覺到無比害怕，太深刻了，這些就好象發生沒有多久似的。

“哥，你怎麼了？”承廣看到哥哥這樣子，也嚇了一跳，以為自己什麼話說錯了。

“沒有什麼。”小孩畢竟是小孩，承闊很快恢復了平靜。

“哥，咱爹長得什麼樣子，你記得嗎？”

“記不清了，不過別人常說，你和咱爹長得很像的。”

“是嗎？等會回家我照照鏡子。”

“哥，那下午老師教的數學是什麼？”

說了這麼多，承闊以為二娃會忘了問自己學的東西，沒有想到這小子竟然還惦記著，不會自己手上的這個螺殼提醒他的吧，想到這，承闊忙把螺殼放進自己兜裡，明天還要靠這個東西吸引大家的眼球呢。

“下午老師教的是認數字，我在本子上寫著呢。”

兄弟倆坐在田埂上，承闊把本子放在自己膝蓋上打開來，指著自己抄寫的阿拉伯數字對承廣說：“這就是1、2、3……9、10。”

……

晚上回到家，桂花問：“承闊，今天老師教的什麼東西呀？”

“爺爺六歲去放羊，爸爸六歲去逃荒。今年我也六歲了，公社送我上學堂。” 承廣聽到媽媽問，就搶著說了出來。

“你怎麼曉得的？”桂花一臉疑惑，應該是承闊回答的，怎麼二娃說出來了？

承闊像受了委屈一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媽，應該我說的，二娃搶著說了，嗚嗚……”

桂花看了好笑，有點心疼，拉過承闊摟在懷裡。

承廣像猴子一樣在板凳上翻來翻去，看著哥哥哭，也不害怕被媽媽罵。

“承闊，不哭，乖，二娃怎麼會的？”

“下午在田梗上我告訴他的。”

“那你還會說嗎？”

“爺爺六歲去放羊，爸爸六歲去逃荒。今年我也六歲了，公社送我上學堂。”

“不哭，他還是你教的呢，你要高興才對。”

“你爺爺沒有放過羊，你爹也沒有逃過荒，不過上學堂倒是真的。”奶奶接過話來，“這老師教的也真是的，莊戶人家，哪有管爹叫爸爸的。”

“老師說這叫新時代，就要這樣。” 承闊回答到。

“噢。”家裡的人一片沉默，誰也不想提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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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一個月了，天天這樣，承闊白天上學，承廣被媽媽奶奶帶到地裡幹活，這小子還是那樣，在地裡亂竄，害的桂花放下手中活到處去找他，一兩次倒也罷了，長時間的這樣，隊長吳大宏礙著面子嘴上不說，但臉上卻讓人看得出來。倒是承闊下午放了學，兄弟倆在一塊坐在田梗上學習的時候，桂花才能安心幹活。

“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你看吳大宏的那個臉色。”桂花左手端著稀飯，右手拿著筷子，遲遲不肯吃。

“那有什麼辦法，不可能專門留一個人照料他，咱工分不夠，現在分的糧就不夠，要不是編草鞋，早揭不開鍋了。”

“要是像承闊那樣文靜點就好了，你看看他，像個猴子，一天到晚都沒有停下來的時候。”

“這有什麼辦法呢……”

“媽，你說什麼呢？” 承闊畢竟大一點，看到媽媽奶奶對話，有點知道是什麼意思。

“二娃太調皮，媽媽白天在地裡幹活都做不好，讓他一個人在家裡又不放心。”

“媽，你可以讓他和我一塊去上學呵。”

“一塊上學？”婆媳倆相互看了一眼，不約而同地问道，“怎麼一塊上學？”

“我看到有同學帶弟弟妹妹來上學的，教室裡人多，坐在裡面老師看不出來，只要上課時不搗蛋就行。”

“真的？”婆媳倆喜出望外，對看了一眼，心說行呵，就這麼定了。

“二娃，明天和哥哥一塊上學去，在學堂裡不許調皮，老師會打的。”

“呵！？”承廣心中吃了一驚，但心中的那個美啊，嘴裂得大大的，高興得在凳子上上竄下跳，哥哥第一天上學自己就想跟著去了，如今真的要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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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桂花特地把二娃梳理了一番，不能像平常一樣，髒不拉幾的。

承廣蹦蹦跳跳地跟著哥哥去上學，一路上高興地唱著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大部分都是大人們拿他們尋開心教的葷段子。

走到小橋邊，承廣停了下來。

“哥，我們過橋吧，拐個彎就到了，不用走那麼遠。”

“不行，媽媽說過，小孩不能走這個橋的，水裡有河落鬼，會把你拉下去的。”承闊心裡這麼說，其實自己也想從上面走，有大人在一塊的時候，他也會像二娃一樣說的，但是只有小孩們在一塊，而且自己做頭的時候，學著大人們的樣子和態度是每個小孩的必然選擇，承闊也不例外。

“沒有關係的，你見過河落鬼嗎？”

“沒有。”

“那幹嗎不走橋呵？”

“要走你走，你還是和媽媽奶奶到地裡去吧。” 承闊不理二娃，自己向莊子口走去。

“哥，等等我，我說著玩的。” 承廣跑著跟在後面，自己沒有走過木橋，也沒有把握，要是哥哥真不帶自己上學堂，這就虧大了。

可真到了學堂門口，承廣伸頭向裡面一看，好幾十號人，鬧轟轟的，自己心裡當時就膽怯了，畢竟這麼多小孩的場面自己沒有見過，關鍵時候，向後賴著屁股，說什麼也不進去。

承闊急了，心說老師快來了，再不進去就沒有機會了，畢竟大兩歲，力氣比二娃大，就這樣硬拽著他進去了。

教室裡的小孩都懂的，帶弟弟妹妹上學的人很普遍，沒有人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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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羊鬍子依舊嚴肅著臉走進了教室，把包裡的東西在案臺上放好，那塊竹戒尺依舊放在案台顯目的位置。

承廣一眼看見這個嚴肅的山羊鬍子，心裡頓時就涼了半截，心說壞了，哪來的這個老掛著臉的長鬍子老頭，早知道打死也不會過來，心裡把承闊罵了千百遍，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有這麼個掛著臉的老頭？心中的那個悔啊，要不自己這會正在地裡亂跑著趕著麻雀呢，多舒服呵。

教室裡立刻安靜下來，承廣害怕極了，一貓腰鑽進了家裡帶過來的給承闊做學桌的板凳下面，從前面學生的縫隙裡注視著山羊鬍子的一舉一動。

山羊鬍子從包裡拿出幾個有大胡蘿蔔粗的、半根胡蘿蔔長的綠色的東西，對大點的孩子說道：“去把這幾個電池敲開，把裡面的黑的東西倒在牆角的瓦罐裡，弄點水泡上攪勻了。”

早有小孩把東西接過去，跑到外面弄去了，這才是承廣感興趣的事情，可是這萬萬不能跑出去看的，心裡如貓撓一樣。

“今天上午上寫字課，毛筆都帶了嗎？”

“帶了。”教室裡面異口同聲。

“好的，牆角的簍子裡面有一些瓦當，每個人拿一個瓦當弄點墨汁到坐位上寫字，注意不許弄髒東西，聽明白了沒有？”

“聽明白了。”

很快調好的墨汁回來了，第一次上寫字課，承闊學著其他孩子，用瓦當弄點墨汁回來，放在桌子上，把發的那支毛筆拿了出來。

山羊鬍子站在案台前，手裡抓了一支毛筆，對新入學的學生說道：“抓筆是這樣的。”用右手握著毛筆，做著示範，“看清楚了嗎？”

新生學著山羊鬍子的樣子握著毛筆，陸續答道：“看清楚了。”

“要寫的字我寫在黑板上，哪個年級寫哪些字要看清楚了。”

山羊鬍子背過身去在黑板上擦一塊寫一塊。

這當子，承廣從板凳底下鑽了出來，他要看看哥哥怎麼寫字，看著瓦當裡面黑的東西，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起來。

承闊向他一瞪眼，放下筆，又把承廣塞進板凳底下。

本來板凳下空間就狹窄，承廣手上沾著黑墨水，挺受拘束的，結果弄得臉上，脖子上都是黑的。

教室裡面學生看見承廣這個樣子都忍不住偷偷抿著嘴笑，聲音很輕，但山羊鬍子還是聽見了，猛然轉過頭，向後面看去，見大家都側著頭扭著頭朝梁承闊的學桌下看，山羊鬍子立刻明白了是怎麼回事，轉過身抓起竹戒尺在案臺上猛地一敲。

“啪”的一聲，教室裡面立刻安靜下來，所有的人都坐正了身子，沒有人敢抬頭看山羊鬍子。

“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了，不許把家裡的狗帶進教室，而且還是上課的時候，梁承闊，你站起來，你為什麼把家裡的狗帶過來？”

承闊嚇壞了，站了起來，眼淚撲撲地向下掉，沒有敢發出聲來，心中的那個悔啊，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二娃帶過來。

高年級膽大的學生怯生生地說道：“老師，梁承闊不是帶的狗來的，是帶弟弟來上學的，在板凳底下鑽著呢。”

山羊鬍子十分稀奇，持著竹戒尺走了過來。

板凳底下一個五、六歲小男孩鑽在裡面，臉上脖子上全是黑的，濃濃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寬額頭，臉上棱角分明，雖說臉上黑黑的，不能不說有點帥氣，和梁承闊的儒雅相形成鮮明的對比，正睜大眼睛驚恐萬狀地看著自己，樣子十分滑稽，山羊鬍子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兩聲。

“梁承闊，他是你弟弟？”

“是的，老師。”

“怎麼和你長得一點也不像？”

“我媽說他長得像我爹。”

“喔！起來吧。”

承闊把弟弟從凳子底下拉了出來，承廣這會恢復了許多，昂著小頭看著山羊鬍子。

山羊鬍子態度和藹了許多，問道：“為什麼要跟哥哥過來上學？”

“好玩。”

“好玩，怎麼個好玩法？”

“我哥每天放學了把學到的東西告訴我，我覺得好玩。”

“你哥教過你哪些東西？”

“爺爺六歲去放羊，爸爸六歲去逃荒。今年我也六歲了，公社送我上學堂。”

“嗯，不錯，還有呢？”

“小溝大渠縱橫流，萬紫千紅滿山頭，人民公社美如畫，攜手同在畫中游。”

“不錯。”山羊鬍子反背著竹戒尺，踱著步子走到黑板前，指著角落上沒有擦掉的字，“這怎麼讀呵？”

“1、2、3、4……9、10”

“2加3等於幾？”

“等於5。”

“4加5呢？”

“等於9。”

10以內的加法，兄弟倆在家一起數過指頭做過好多次了，這點難不倒他。

“6加7等於多少？” 山羊鬍子知道，10以外的加法，新生還沒有教呢。

“6加7？”承廣發現算不過來，就把哥哥教給他數指頭的方法用了出來，“1、2、3、4、5、6、1、2、3、4……”

承廣發現自己的手指頭不夠用了，正著急呢，一眼看到哥哥的手，就扳著哥哥的手接了下去，“5、6、7”，然後又把自己的手指和數過的哥哥的指頭數了一下。“1、2、3、4……12、13”

“老師，等於13。”承廣揚著小臉說道。

山羊鬍子想笑，但礙于老師的尊嚴，拼命忍住。

承闊一下子楞住了，10以上的加法我沒有學過呢。

教室裡一片肅靜。

沒有哪個老師不喜歡聰明的學生，反正上學不要錢，收下一個聰明的學生，山羊鬍子自己也開心。

“你叫什麼名字？”

“二娃。”

“我說你的大名。”

“老師，我弟他叫梁承廣。”承闊連忙接過話來。

“梁承廣，你想上學嗎？”

這當兒，承廣已經不害怕了，對哥哥拿筆寫字，心裡貓撓得厲害。

“想。”

“好的。”山羊鬍子拿出一個本子、一支鉛筆和一支毛筆，“過來拿過去，和你哥坐一塊，下午你帶個小凳子過來，這就算上學了，不許遲到早退，更不許翹課，要不看看我的這個竹戒尺，聽見了嗎？”

“聽見了。”承廣心裡那個美啊，終於能拿著這個筆學寫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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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回家吃飯，兄弟倆把事件一說，桂花婆媳倆高興得有點不太相信，但她們知道承闊絕對不會說慌的。

“桂花，他们七舅爺說的沒錯，沒準真是一個讀書的料，咱梁家祖墳上要冒青煙了。”

“這才開始，媽，以後會怎樣還不曉得呢。”

“還是花錢買個黃帆布包吧，天天提個草包，我怎麼看都覺得不舒服。”

“一個值三四十雙草鞋呢，買一個還是兩個，兩個人合用一個，還不鬧翻了？再說現在哪有時間編鞋呵。”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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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學堂最快活的時候是老師不來的時候，因為不知道老師是來還是不來，什麼時候來，學生們也不敢回家，萬一老師突然來了呢，再說這麼早回家和誰一塊玩？說不定還要幫助做事情，所以小孩們都不會回去，就是老師不來了，下午還會接著去學堂，為的不是學習，而是一塊玩。

老師家也是平常莊戶人家，誰家不會有點事件，一個月有個兩三次不來是很正常的，反正工分也不會少，也沒有人會去計較。

承闊再老實，老師沒有來，兄弟倆在學校玩，這些事是不會對家裡說的，畢竟那麼多的孩子一塊玩，多快活呵。

小孩們在一起玩的時候，有自己的規則，差不多大的在一塊，認識的在一塊，交好的在一塊，女生在一塊，總共幾十個人，很快就會分成幾個小組。承廣太小，總是和哥哥一塊玩，承闊也不會扔下弟弟獨自和別人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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