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黑字（二）

聖玄躺在床上，睜開了眼睛，還在想著剛剛發生的事。

她的容貌仿佛仍在他眼前，依舊這樣清晰。

「所以三年後，我便會……病死嗎？」

她是這樣平靜地問道。

那時聖玄想，也是他第一次想到，即使這個念頭很荒謬-要是這個女子真的是那個太子妃徐若鸝，她應該不會想知道將會發生的一切吧，沒有人會想知道自己甚麼時候死的。

他從來都沒有接受她來自過去的這個念頭，理所當然地他也沒有想過面前這個女子或許真的會在三年後死去。

在他心中，那只是一段很遙遠的歷史，只是書上枯燥的黑字。對他來說，所有一切也只是不認識的人和他們發生過的事，跟他毫無關連。

因此，他可以這樣輕易地說出一個古人的事。

而她就這樣直接地想向他確認，聖玄一時無語。

他只好嗯了一聲，那是他的回答，他都不知道該說甚麼了。

她皺著眉，沉默了片刻。

「那即是代表，我最終還是能回到過去吧。」她忽然說，又像是自言自語：「我當上了太子妃，半年後還會當上皇后。最後，兩年半後就會因心疾而死去……」

他無語地看著她這樣認真地自我分析。

「要是我回去了，那又會是甚麼時候呢？難道還未進大宮嗎？他們還在等著我嗎？那可能嗎？」她來回踱步，自言自語道：「但是我不知道回去的方法，這才是現在的麻煩吧。」

她也太奇怪了吧！她該想的不應該是要知道自己有甚麼病，然後阻止更壞的事情發生嗎？

不，他不可以這樣想。她在胡說八道，他不能跟她一起癲瘋。

剛才，他拿出了手機，快速地搜查了資料給她看。事實上，記載徐若鸝的歷史記錄根本就不多。

賀蓮皇后徐氏，名若鸝，將軍徐家長女，世樂三十七年間冊封為太子妃。翌年亦即和煦首年，冊封為賀蓮皇后。和煦三年，因心疾而逝，享壽不明。

當幾御太子還未成王的時候，便迎娶了將軍徐世鷹的長女徐若鸝為太子妃，半年後成王。但是這個皇后只當了兩年半就病死了，王後來才立了另一位女子為后。

雖然徐若鸝的出現十分短暫，但她在太子成王過程中擔任很重要的角色。她是徐家將軍府的長女，太子為穩奪重要的軍權，這樣的聯姻具重大意義。在徐若鸝當上了皇后不久，她的父親也退任了，新將軍也正式登場，因此有關徐將軍的記錄也到此為止。

大廳一時靜寂無聲。

然後，聖玄不帶任何情緒地問道：「所以，妳想說，妳就是那個太子妃徐若鸝，對吧？」

他決定不要為無理的事發火，他也不曾發覺自己的語調原來可以這樣冷淡。

「嗯……」

「所以，妳也親眼見過那位幾御太子吧？圖中的那個男人？」聖玄平靜得很地問道。

「嗯……」她還在想著自己的事情似的。她真的有在聽他的話嗎？

「那麼，我不可以留妳在這裏。」他說：「因為妳……就像騙子一樣。」

聞言，她才抬起頭來，雙眸一時不能聚焦。

她有聽到他說的話嗎？

他沉默著，等待著誰先開口。

然後，她好像從迷茫中醒來，理解了他的話似的，抬起了眼眸。

「我明白了。」她淡淡地說：「我可以把我的東西拿出來嗎？」

她一絲抗議也沒有，亦沒有擺出爺爺出來要脅他。

這樣乾脆，倒有些出乎他意料，她在這裏達到了甚麼目的嗎？

他點頭，她便走進房間，把所有東西都放進新買來的背包內，又在桌上草草寫了些東西，走回來到大廳。她對他點了點頭，表情回歸淡然，淡然得彷彿剛才的對話都沒有存在過的，說道：「這幾天真是拜託你了。」

他甚麼話都沒有說，他甚至沒有看她。

她打開門，走了。

他透過落地玻璃窗看著她離開庭園，她把腰枝挺得直直的，一步一步走開。

所以，她一直都在騙他們吧？她明明有地方可以去的。

相比生氣，聖玄更是難過。難過的是，爺爺這樣相信她，她便利用了他的善良，爺爺知道後會有多難受。

她卻連一次都沒有回頭。

********

若鸝坐在巴士站內的橫椅，等待著巴士。

她已經沒有再懷疑了，她的確來到了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年代。

這是未來。

一千年後的未來。

這裏的一切所有，都不是她認識的。她的家沒有了，認識的人都不見了。她不知道她為甚麼會跑到未來去，也不知道回去的方法。

然而，即使如此，即使周圍的人都嘲笑她，她更要堅強。

我是徐若鸝，我不要丟徐家的架。

一定是因為某個原因，上天才要把她送到這裏來。

所以，她已經不再害怕自己一個人搭扶手梯、去坐車，她就像一個下了班的年輕女孩要回家一樣自然。為了盡快融入這個新世界，她竭力地適應著。就連她自己也驚訝，原來自己可以這樣勇敢。

又所以，就算剛剛被聖玄趕了出來，她還是很冷靜的。

那個人，居然還在懷疑她的身份。想到這點，她既生氣又無語。

根本沒有人相信她。

雖然生氣，但也怪不了他。事實上，她對於自己的遭遇也是感到荒謬不已，她好幾次還以為只要一覺醒來，她就可以回去了，但是這切切實實不是夢，而是殘酷的真實。

她不禁輕歎一口氣。

不過又話說，原來她在三年後便會因為心疾而死嗎？她一直以為自己比其他人強壯和健康呢，自己的心原來有這樣可怕的毛病嗎？她不禁用手輕輕按著自己那顆如此弱小的心臟。

知道未來會發生的事實在太恐怖了，所以她之前一直這樣小心翼翼，只要知道一些無關自己的事情就好，不用知道太多。

那個時候所發生的一切，她其實很好奇，但又懼怕不已。即使知道了又如何呢？如果發生了不好的事，而自己又只能待著現代獨自生活下去，眼白白地看著當時有血有肉的人發生過的真實，最後只留下枯黑文字無情的記載，那她不是只會更難過嗎？

而現在可不得了，她甚至知道自己甚麼時候會死，還會怎樣死。

但是，歸根究底，她為甚麼會來到未來呢？她想破頭，也想不出原因來。

這種事應該很不尋常吧？

她用力地抱著背包，就這樣安靜地坐著。

原來，這個時代的女孩子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己做，這是她至今感到最神奇的地方。

她們可以自由出入任何地方，可以讀書、工作，甚至可以自由戀愛……

真好。

她不自覺地把背包抱得更緊。背包裏面還裝著那套大紅金線嫁衣和小金冠，那可是自己和過去的唯一聯繫啊。

還有左手戴著的金手鐲，她把外套的長袖子拉直，不想讓人看到她的東西似的。

她順利地乘了車，沿著熟悉的路回到平日工作的地方。

漆黑的片場空無一人。地方這麼大，究竟要睡哪兒呢？

不如，就回去那個臨時搭建的將軍府吧，雖然和真正的家相差很多，但她願意相信這個錯覺，只要閉上眼睛，自己就回到過去了。

就先在這兒待著吧，反正明早以前都沒有人會回來。

她摸黑伸前了手向前走，眼睛逐漸適應黑暗。她小心翼翼找到最裏面的一間小房間，腳邊擦過了床角。她又伸手摸了摸，然後安心地躺在床上，蓋上嫁衣作被子。

今天又發生了很多事呢。

她舉起了左手，拉下了長手袖，凝視著一直繫在手腕上的金手鐲。金手鐲在黑暗中發出淡淡的金光，猶似在她腕上畫了個金圈，甚是好看。她看啊看，手腕也轉啊轉，鐲上原來隱約的金光愈漸光亮，朝著八方映射照耀著整個空間，她甚至能看清掛在左方牆上那幅字畫中的淡墨點。

若鸝雙眼骨碌碌地不停轉看手鐲，她覺得自己的手腕在發光。

此時，圓滑的金鐲面逐漸顯得琉璃剔透，竟還開始泛出一層層紅影。紅光愈來愈濃，直至不見一絲金光，而是映出一片殷紅。那殷紅時是瑰麗、時是譎異，華嫣相輝下光影流轉，赤影如血花般在牆上飛舞。

她有些意外，連忙把手袖拉下蓋過手鐲，房間瞬間重新投進黑暗中。

她或許真的只是太累了。

********

薏姐回來時，若鸝早已在美術室，她甚至已經在畫畫。

因為昨天那幅畫被畢真真弄破，美指不敢告訴導演，又不敢催促美術組而陷入了兩難。若鸝知道他有口難言，所以她一醒來後就回到美術室重新畫那幅畫，現在也在收尾階段。

「薏姐，這個可以把它交給美指嗎？」若鸝問道，因為昨天的事，她認為自己不要出現在片場會較好。

薏姐說：「不用擔心了，今天開始美指會親自上來拿，這樣更好了，我們不用走來走去。」

「啊，是因為我嗎？」她低聲的擔心地問道。

「當然不是，妳別擔心了。他要感謝妳才對，這麼快就畫好了。」薏姐和藹地說：「妳也不要這樣勤力，妳比之前好像還更瘦了。」

若鸝道了謝，薏姐是真心關心她的。

她再次坐下來，打開新的畫卷。

另一方面，聖玄則坐著位子上，讓化妝師為他上妝。化妝師摸著他的髮根，有些不可置信地說：「為甚麼你的頭髮好像又那麼快變回棕色了？」

「不知怎的，我的髮質真的很難染上顏色，洗了洗便會褪色，所以每隔一會便要去補。」聖玄沒好氣地說。他看著鏡子裏頂著一頭長黑髮的自己，也覺得不太習慣。

此時，電話響了。

是爺爺打來的。

好吧，要來的終究會來。化妝師先行離開，讓聖玄聽電話。

電話一接通，全教授劈頭就問：「小姑娘呢？」只是過了一天多，若鸝居然只在桌上留下了一張感謝的紙條，然後就無聲無色地不見了。

這不太像她的為人，直覺告訴他是孫子在背後做了甚麼。

聖玄不禁想，那個女的在這幾天究竟做了甚麼，令到自己的爺爺竟然這樣緊張她。他有些耍孩子脾氣的說：「她走了，她不但有病，還是個騙子，所以我把她送走了。」

「甚麼？」電話傳來了爺爺愕然的聲音：「把她送走了？你這個小子，你做了甚麼好事把人家姑娘嚇走了？」

聖玄簡直無語，那個女的居然可以在短短的幾天就動搖了他這個唯一孫子在全家的地位。

「她有手有腳，又不會餓死。」聖玄直接地說，說完才覺得自己還真能挺無情的。

「人家一定是有身不由己的理由，才會這樣說吧。」

「爺爺，你不會真的相信她的鬼話吧？」聖玄不自覺地挑起眉毛，壓下了聲音免得人聽見，半嘲笑著爺爺道：「你不會相信她真的是徐若鸝，那位從過去穿越到現在的太子妃吧？」

這番話連他這樣說出口都覺得荒謬了，從鏡子上看到自己的模樣也覺得很蠢。

全教授從容地答：「不管她說甚麼，我都不認為她是一個騙子。會喜歡聽音樂的人心地都不會太差，更何況她會畫畫。」

這究竟是甚麼爛理由？聖玄努力忍著不反駁自家爺爺。

全教授命令似的說：「你今天就去跟小姑娘道歉，還要把人家請回來。」

「我是在保護你呢，爺爺！」聖玄不忿地說。

全教授沒有答話，還居然把電話掛了！

到了此刻，她還是自稱自己是那位太子妃。

她到底有甚麼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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