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Liar and the Soul of Honour》 - 因為原則就是生於世間不可打破的信條與枷鎖。

　　雅歷。

　　有一道嗓音輕柔地呼喚他的暱稱，就像他一直以來熟悉的那樣。

　　「雅歷，醒醒。」

　　雅歷斯特爾感覺一隻手掌拍撫他的肩，力道恰好，引起他的知覺，不至於令他驚嚇，就那樣順順地將他從睡眠裡帶出。

　　他迷茫地微微睜眼，還看不清楚任何景象。

　　「醒了嗎？」

　　哥哥……雅歷斯特爾這樣喃唸，看見喚醒他的人有一頭直順的長髮，面對他時總是眉宇溫和。

　　而後他看見埃詩彷彿盈著月光的長髮，那麼直那麼柔順地搭在身前，不知怎地與方才的驚鴻一瞥相距甚遠。

　　「醒了的話，簡單打理一下就出來吧，我在轉角的房間等你，我們有些事情得立刻處理。」

　　躺在床上的雅歷斯特爾睜開雙眼，還沒等他心裡產生疑惑，喚醒了他的埃詩就起身離開了他的寢室。

　　他坐起身怔怔地望著復又關上的寢室大門，心裡碎念著這個老棄灰，做事一定要這麼隨心所欲嗎？

　　「老師。」

　　雅歷斯特爾到達約定的房間時，看見埃詩懶散地癱倒在沙發上，心裡立即生出了非常、非常熟悉的無奈。

　　「您這次又想幹嘛？」

　　「噢這個，對，我們要搬家囉。」

　　埃詩笑著說完，非常迅捷地跳起身來，穩當而無聲地落地站著，接著開始在房間裡行動起來，一邊哼歌一邊催動靈力將小部份物品凌空帶起，全數收藏進了自己指上的空間戒指；雅歷斯特爾完全想不到他說做就做，一時瞠目結舌，連阻止都放棄。

　　「……我可以問原因嗎？」

　　「因為這裡也不安全了。別站在那，快去收拾，宅邸全交給我，你只要整理自己的東西就可以了，對你很好吧？」

　　「很好……個棄灰啊！」雅歷斯特爾終於找回了言語的能力：「突然說這甚麼話？結界很好，也從來沒有過入侵者，甚至連誤闖的外人都沒有過，您以為您隨便說我就願意隨便搬啊！」

　　埃詩沒有立即回應他，他望著埃詩像是跳舞一樣穿梭他們所在的宅邸三層，越來越多凌空而起的物品被收納進了埃詩的空間戒指，愈發空蕩的宅邸令他心裡一絲無以名狀的情感慢慢地生出，不止地纏繞。

　　他總感覺自己看過太多次這樣的景色了，離開，離開，還是離開；這些可能僅僅是埃詩生命裡的一瞬間，對他而言卻並不是。

　　雅歷斯特爾從未詢問過埃詩的年紀，可從他有記憶開始，埃詩就已經是一名古老的血靈。而他？

　　未滿百歲的他只是害怕一旦詢問了，得知了，與老師之間會真實地出現隔閡。

　　就像這種時刻，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語，具體的解釋都沒有。他很清楚自己和老師的身份不容於社會，生活本就充滿困難，但他也沒要過甚麼，只是想活得清楚一點。

　　他連反叛軍的存在理由都不曾過問，只是跟隨著扶養他成年的老師。

　　「老師。」

　　雅歷斯特爾低沉地呼喚一聲，動作告一段落的埃詩回頭看他，兩人隔著一道長廊相望。

　　「到底要到甚麼時候，您才會真的回答我的問題？」

　　埃詩凝望他，默不作聲。

　　他看見埃詩緩慢了動作，輕輕地取下一只能透光的晶石花器，花器樣貌纖細，表面呈銳利又流麗的型態，本應極端衝突，卻融得彷若本然。

　　像不知不覺結出的冰雕。

　　埃詩將花器裡孤支的茗蒴花抽起，隨意地拋落在地上，失去靈力花器的護佑，鮮活的花剎那凋亡得看不出原貌。

　　「雖然你不記得了，但我承諾過，當時局回到原本的樣子，你會知道所有你應該知道的。」

　　雅歷斯特爾還有那麼多疑問，可他再也吐不出一字一句，像是為甚麼您要的不是「改變」時局，像是為甚麼我不記得您有所承諾，像是有甚麼事情需要用「應該知道」這樣的方式來描述。

　　雅歷斯特爾只需要收拾屬於自己的物品，確實因此比埃詩早了許多到達集合點；他慢慢走進植物園裡，靠近深潭邊的涼亭，坐下，倚著欄杆看潭水裡的花。

　　埃詩有幾個非常明確的特質：懶惰、任性、怕麻煩。

　　所以當他望著那潭水裡連花株數量都計算得恰到好處的雲間蓮，才總感到違和。

　　他們換過幾次住處，或許其實算是很多次，雅歷斯特爾不知道埃詩的資產具體如何，但可以輕易明白埃詩絲毫不缺生活費用，甚至娛樂乃至奢侈過活的費用，每一次他們搬遷的宅邸都是埃詩早已擁有的。

　　埃詩經營著很多事業，月光底下照得見的，深水中都不見得摸索得著的，各樣的事業。雅歷斯特爾想埃詩也許是最特殊的紅血了，才會有那麼多血靈跟隨他，效命於前所未見的叛軍。

　　埃詩幾乎是完美的領導者，照顧了所有成員的生活，鞏固了成員間的關係；同時埃詩也是個掠奪者，茗蒴成立了多久，他就掠奪了多久，被摧毀的藍血家門許多，而他們軍隊的資本愈發豐厚，羽翼強盛。

　　那麼，他懶散的、對麻煩事避之唯恐不及的老師，怎麼會選擇離悠閒最遙遠的身份？

　　雅歷斯特爾望著深潭裡的雲間蓮，綻放得那樣完美，尚未荼蘼，遠離蓓蕾，精微地控制在最合適也最美好的模樣。

　　雲間蓮是極端環境才會生長的稀世花種，極端嚴寒，極端高山，極端氣候，極端的一切。極端的巧合才能誕生雲間蓮，可搬進這座宅邸時埃詩以興趣為由造建植物園，還堅持要打造一座潭水種植雲間蓮。

　　雅歷斯特爾當時認為埃詩照慣例發瘋，雲間蓮卻從那時起就完美地留存至此時此刻。

　　埃詩的執著總是莫名其妙，像是潭水周遭要耗費大量心力靈力維護的環境與氣候條件，他感覺自己問了也不會懂，就像為甚麼搬家，問了也不會有答案。

　　「就說我對你很好吧，我整理完急得都用飛的過來了，你閒閒在這坐著看風景不知道多久耶？」

　　埃詩如歌的聲音先落入他的耳，他轉頭才看見那道身影降至地面；埃詩懷裡抱著一個長方體古董提箱，一看便知年代久遠，卻保養得一如初造之況，令雅歷看著都有種埃詩那隨意攬住提箱的舉止成了某種珍而重之護著惜著寶愛著的錯覺。

　　他為這個錯覺嘲笑自己一聲，他的老師最惡劣的品格之一就是從不愛惜物品，損壞的物品不分貴重，只因麻煩寧可拋棄買新的也不願修繕，他就沒看過埃詩身邊留下過任何東西超過五年，那個提箱是第一次見，恐怕是從來沒使用過的東西才能倖免於難。

　　「新的住處我已經提前打理好了，你都確認好的話我們就可以出發了唷？」

　　雅歷斯特爾的目光投向潭水，雲間蓮尚且盛放著流光。

　　「您不至少……帶走一株嗎？到了新的地方也會比較好重新種。」

　　埃詩連一眼都沒望向潭水猶如預設般回覆：假的再多都能種出來，要生出一株真的就怎樣都辦不到了。

　　雅歷斯特爾回首時看見埃詩面容上最後一絲漠然的神色瞬間被平時美麗的笑容取代，埃詩說：「看來都準備好了吧？」

　　雅歷斯特爾情不自禁地就頷首，本以為強烈的那些疑問那些積怨那些終於打算堅守的底限，此刻全都消散。

　　為了老師他會放棄，總是會放棄。

　　因為老師就是他的原則。他唯一的原則。

　　因為原則就是生於世間不可打破的信條與枷鎖。

　　當他如此意識到之時，他抬起手掩蓋埃詩轉移靈陣泛起的強烈靈力光彩，掌心隨之按著抹去不知來由的淚水。

ns3.23.86.150da2

Reading Theme:

Font Size:

Line Spacing:

Paragraph Spacing:

Load the next issue automatical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