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浮世錄 (牛之首篇) - 3

「如何？妳要加入嗎？」パン君問。

「好，我加入。」

思索一陣的はるか答應參與活動。她決心要把發現到的破綻，以完美合理的邏輯補上。對她來說，這無非是一次小小的挑戰。

當時，她已將稍早那段陌生人的警語拋諸腦後，絲毫未與眼前的情況聯繫起來。對於即將踏入未知的可怖毫無察覺。相反，她心中反而充滿雀躍，以宛若老練玩家的姿態前往地下城探險。

不過，夜深了，明天還得上課呢。他對文友道晚安，旋即熄燈進入夢鄉。

午後陽光透過玻璃窗灑落教室的木質地板上，映出一片溫暖的金色光暈。教室後排靠窗的位置，はるか正低頭振筆疾書，筆尖在筆記本上來回滑動出墨藍線條。窗外傳來徐徐風聲，樹葉摩擦作響，讓人忍不住想要抬頭看看操場的銀杏樹下，是否已經有誰守候第一片落葉的投懷。

這裡是霞ヶ丘高等學校，一座坐落在鄉間小鎮的傳統高中。與其說這裡是現代的教育殿堂，倒更像一個保有舊時記憶的時光箱。校舍的主建築雖早已翻新，但仍保存了一些古老的木製建築，比如那座外牆爬滿了常春藤的圖書館。喜好閱讀的學子會去那裡流連，並向後進學弟妹述說起一件學院傳說——圖書館的地下室藏有一本『被詛咒的書』，任何借閱它的人都會夢到書中情節，最終無法擺脫那些夢境。

はるか喜歡這個傳說，因為流言源頭便是出自她手。隨著在校近三年的時光，故事已經被加油添醋到離譜的狀況。雖然不樂見自己的作品被刪改，但對於完善增加的要素非常熱衷，說はるか就是讓故事走向變本加厲的幕後推手也不為過，導致一些膽小學子不敢在館內逗留超過逢魔時刻，因此はるか便與圖書館員保有獨佔所有圖書資源的黃金時段。她喜歡安靜坐在最偏僻的角落，耳機裡播著『米津玄師』的歌，翻閱那些未被人注意的舊書，彷彿裡面藏著無人發現的秘密。

「はるか，要不要一起去吃麥當勞？」放學鈴聲剛響，佐藤同學已經一邊收拾書包，一邊朝她爽朗喊話。

「不了，要回家寫故事。」她的回答簡短而果斷，眼神依然落在筆記本上。

「還寫？我知道妳很愛，但妳有哪次真的寫完過？」佐藤毫不客氣地吐槽。

「要妳管！」はるか調皮地吐舌頭。

「好啦，」佐藤蠻不在乎地聳肩，「不要太沉溺於幻想世界了，妳可是活在現世啊！有空還是多多關心朋友吧。」

はるか停頓了一下，抬頭看著做出祈禱手勢，眼睛發亮的友人，嘴角輕揚。

「妳有臉說我？妳才是不要一直對太宰治發花癡。」

「拜託，那可是太宰治欸！帥爆好嗎。」佐藤氣得跺腳。她說得是漫畫《文豪野犬》中的角色，而非課本裡那鎮日抱怨不作為的大作家。

但見はるか不再理她，佐藤只能無奈地看著好友揹起書包匆匆離去。

跨上淑女車，はるか踩著腳踏板，沿著河濱小路滑行，夕陽在她的身後逐漸染紅整片天空。她回頭看了一眼校園大門，長相質樸的工友正站在門口揮手道別，她抬起一隻手回應。

河道旁的柳樹輕輕搖晃，微風帶來涼意，也讓人覺得今日的河濱比往常多了幾分靜謐。就在她快要經過那片開闊地時，一抹醒目身影抓住了眼球。

柳樹下，一位高挑女生正拉著小提琴。她低垂的頭讓陽光落在黑髮上閃爍微光，一襲簡單的黑色連身裙隨風輕擺。女生的表情淡漠，卻透出一種冷峻美感。更特別的是其雙眼，竟是異色瞳分別黑綠，讓她有種女生從異界穿越過來的荒謬感，無法不多看幾眼。

「外國人？」はるか看到擱在柳樹旁的行李箱自忖。

琴聲悠揚地飄蕩在空氣中，帶著一絲淡淡哀傷。はるか忍不住緩下踩踏，最後停在不遠處，將腳輕輕撐在地面，闔目聆聽。

樂聲戛然而止，珊妮抬起頭，將目光轉向水面。她並未察覺有人在注視自己，直到はるか開口：「很美的旋律。」

珊妮輕微一頓，隨即將目光轉向聲音來源。異色眼眸像是帶有某種穿透力，讓はるか一時無法移開視線。她的嘴角微微牽動，像在微笑，又似禮貌性回應。

「謝謝。」她的聲音低沉而平靜，與她的外貌一樣，沒有多餘的情感波動。

「請問⋯⋯妳是台灣人？」はるか小心翼翼地問，推著車子靠近幾步。

「是的。」珊妮點點頭，將小提琴放回腳旁的盒子裡，動作輕巧而熟練。

「妳是自助旅行嗎？」

「找人。」她的回答簡短，像是懶得敘述，卻又不抗拒交談。

「愛人？」はるか追問。

「仇人。」珊妮似乎被牽起情緒，眼神中閃過一絲憎恨波動。

はるか愣了一下，照理說對話到這種程度，她應該要禮貌性退開不再打擾，但又覺得對方似乎在朝自己求援。真是奇怪，對方明明沒有表現出這種態度，為何會浮現出這個念頭呢？

「妳需要幫忙嗎？」はるか冷不防說。

珊妮微微訝異。

「呃⋯⋯抱歉，我只是覺得妳需要，所以才脫口而出⋯⋯」天啊，太丟臉了。

看著はるか舉止有些慌張，珊妮不禁笑了出來。

「嘿嘿⋯⋯」はるか摸著頭陪笑，「我很奇怪對吧。」

「不，妳並不奇怪。只是妳說的話，跟一位友人很像，我是因此懷念他起來。」

「這樣啊。話說，妳的日文說得很標準！」

「是嗎？」她歪頭，一臉彷彿這有什麼困難的表情。

はるか決定直球對決：「抱歉，我接下來要說的可能很失禮也說不定。不過關於妳的問題，是不是求助一下警方比較好？」她看起來沒有攜伴，只有一個人。

「妳不該是勸我放下仇恨嗎？」

「為什麼要？這世上的渣男就該被去勢，然後為了不浪費公帑，應該流放到孤島上永久監禁！」說到相關話題，はるか一如往常地義憤填膺。「但為了他觸犯法律，不值得。」

「妳說得對，」珊妮露出一絲興味表情，「但人類沒辦法幫我任何的忙。」

「難不成妳要尋仇的對象是妖怪嗎呵呵。」

「對的。」

見對方態度認真，はるか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遇到神經病。雖然喜歡怪談，但她認真覺得那些都是前人杜撰出來的。順帶一提，初音是例外。

「那的確是幫不上忙呢。」總之，先順著話說，再找個理由開溜。

「妳不相信我能理解。在一年前我也是一樣看法。但請恕我直言，妳身上也沾染了那邊的味道。」

「蛤？什麼味道？很臭嗎？」はるか嗅了嗅自己身體，完全聞不出來。

「不是那個意思。」珊妮指夾下巴思索，「總之，我不知道妳最近的遭遇，但趁現在尚未陷太深，還是趕緊停止目前在做的事比較好。」

「妳是靈媒嗎？」

「不是。」

「好吧，我會特別留意。」越來越怪了這孩子。「那我還有事，先走了，呃⋯⋯」不知道名字。

「珊妮。」

「好的，我叫はるか。」

「寫作春天香氣嗎？很有意境的名字。」

「不是喔，是寫作遙望。」

「看來妳的父母祝福妳的未來能充滿希望。」

「哈哈，我倒是覺得他們希望我能自立自強吧。很高興和妳說到話，珊妮先輩。」她看起來大自己沒多少，應該沒用錯敬語吧？

「我也是，遙醬。」

「那，明天見。」糟糕！說錯了。這樣不顯得很想再見面嗎？

告別對方，遙以不失禮貌的速度遠離現場，並期待她趕緊離開小鎮。回程路上腦袋一直在想，這真是一場奇妙邂逅。來到異鄉尋仇的神秘少女，這若寫在故事裡面⋯⋯

嗯，可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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