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嶺州。
薑尚青被莫有德帶到碼頭，這是他到嶺州幾個月以來第一次親臨碼頭，面朝大海。周圍是些稀稀疏疏的建築，不高，柏油路上依稀還有行人，昏黃的光線下可以看見海面上密密麻麻的漁船，耳邊不時傳來海水在潮汐作用下拍打海堤的聲音。
莫有德把薑尚青交給了一個叫約翰·威爾遜的老外，並得到了兩萬五千塊錢酬金，約翰·威爾遜帶著薑尚青上了艘漁船。
漁船有七八成新，二十來米長，夾板以下是鮮豔的藍色，夾板以上則全部是白色，這是一艘竿釣船，竿釣機、起貨機、輸魚皮帶等設施直入眼簾。
漁船在約翰和薑尚青上船後便起航，進入船艙，內部空間很大，被安置好住處後薑尚青才發現一同上船的還有十幾個小孩。
約翰中文很好，就是有一點怪怪的腔調，他沒有過分約束孩子們的自由，但其他孩子都顯得很害怕，不敢到處走動。
薑尚青本就被折騰了一天一夜，又沒坐過輪船，再加上身處密閉空間中，剛上船沒多久就開始嘔吐不止。可能是在出租屋時已經做好了死的准備，沒了太多顧忌，薑尚青找到約翰說想出船艙透透氣，約翰見他樣子確實難受，想想在茫茫大海之上也跑不了，便同意了。
薑尚青一路瞎逛，左看看右瞧瞧，倒是平添兩分新鮮感，最後來到駕駛室，開船之人是為老伯，老伯沒有為難薑尚青，還讓他找了個位置坐下陪自己閑聊起來。
老伯告訴薑尚青說他們這一批孩子都是好福氣，是被接到國外過好日子的，因為老外在包下他漁船的時候就解釋清楚了，說是做善事領養一些可憐的孤兒和小乞丐到國外去接受良好的教育，這老外待人處事極好，性格溫和，從不發怒，花錢還特別大方，小家夥們到國外能不過好日子才怪呢。
想起約翰對待自己的和藹態度，薑尚青覺得老伯所說也不是不可能。
老伯看著薑尚青暈船的模樣有些感觸，便聊起了過往。
老伯本名叫黃運偉，嶺東本地人，年輕時未下過海。一九八二年，三十歲的黃運偉為了生計來到嶺州當了漁民，正式參加討海謀生。
那時候黃運偉很是清瘦，體型單薄，是個天生的“見板醉”，在陸地上還生龍活虎，一腳踏上船板就變成霜打的茄子——蔫了。
船剛出港不久，就開始惡心嘔吐，胃裏的食物都吐出來，最後連黃膽也吐了出來。
船上人很多，而船艙臥室都安排給骨幹人員睡，比如船長、大副、二副、三副、輪機長、二管輪、三管輪，以及網師們和能幹的水手。餘下的都安排到船尾底艙，也叫做“罐艙”。
當時黃運偉是新人，自然就睡罐艙了。罐艙都是統鋪，十幾個人擠在一起，空氣本來就不好，加上那些老漁民大多抽煙，而且有幾個還抽“旱煙筒”，煙味非常嗆鼻，更是惹得他狂吐不止。
好不容易熬到漁船進港，才被同事扶起來勉強吃了一碗鹹菜粥。可不到半個小時，吃進去的東西又統統吐出來。
就這樣，以後每次出海都吐得死去活來，黃運偉也曾暗暗在心裏發誓：“回家討飯也不再出來討海了。”可是，當回家休整幾天，身體恢複平靜後，為了生活，還得重新上船，去海上狂吐黃膽水。
那時候出海捕魚時還靠人工作業，每到一處海域先下鉤，這個過程的長短視幹活熟練程度，一般情況下需五六個小時。等到起鉤時忙活得更久，魚多時要連著幹十七八個小時，一天一夜不睡覺是常事。
別說幹活時睡著，有人端著飯碗就能打呼嚕。
那時，每個人旁邊都有幾個小箱子，把魚釣上來後，再過秤，有時還要根據魚的體重分類，兩斤的、一斤的、幾兩的，分別放到不同箱子裏。
在船上，船長負責記錄，大副負責稱魚。這時候和大副關系的好壞就比較重要了，關系好的話，六十五斤可能稱成七十五斤；關系差，就可能變成60斤了。
出海工作強度大，生活條件也很艱苦。漁船剛出發時帶些淡水、凍菜、海水淡化器，船員自己還會帶些錢。但是等淡水用完，補給跟不上時，大夥兒就只能喝淡化過的海水。
那種水就像蒸餾水，沒啥營養，黃運偉喝了一陣子，指甲軟得跟肉一樣，一撕就破。
洗臉洗澡也是件扯蛋的事兒。夏天時用海水洗澡，洗完渾身都是鹽巴，遇到下雨天會舒服一些。在冬天，幾十天不洗澡不洗腳是常事兒，臉上積了黑乎乎的一層汙垢，衣服也總是那一套。
黃運偉後來成了老水手，有一次在漁船出發前，一個新手過來問他：“在船上怎麼樣，苦不苦？”黃運偉告誡：“你先做好受罪吃苦的准備，有時可能要通宵工作。”那人不相信，說怎麼可能有那麼勞累，漁船起航，看到蒼茫的大海，那人頭幾天還挺高興，覺得不錯。
但後來就遭了罪，這個新手被漁具上的大釣鉤鉤住了手，船上只有些常備藥，在沒有麻藥的情況下，用魚刀生生把肉割開，都已見骨，再把肉裏面的漁具取出來，流了好多血，新手當場就暈厥過去。但老板只讓休息了半天，就讓他用另外一只受輕傷的手繼續幹活，否則就不發工資。
海上作業其實非常危險，有一次風浪很大，狂風怒吼，巨浪滔天，船長命令趕快起網回港。
因為風浪洶湧，拉網阻力比平時大很多，卷揚機一圈一圈緩慢轉動。
黃運偉看到甲板上拉網人員好像不夠，就自告奮勇拿了圍裙沖了出去。可還來不及系上圍裙繩子，大風就把黃運偉的圍裙吹到卷揚機邊，被網綱繩索夾住，連人帶圍裙被卷進了卷揚機。
說時遲那時快，當人們被眼前情景嚇得不知所措時，卷揚機戛然而止，停了下來，接著被水下網具倒拉回去，卷揚機反向旋轉，把黃運偉從繩索裏退了出來，速度之快，讓圍觀者瞠目結舌，驚歎不已。
可是黃運偉還是受了傷，後來船長到發工資的時候卻說黃運偉在船上操作不規範導致了機器故障，為漁船帶來重大損失，工資一分沒發不說還罰款兩百塊錢，記到下次出海的工資裏面，黃運偉實在氣不過就和船長打了起來，結果差點被船長打死。
黃運偉是嶺東本地人，沾親帶故的朝中也有幾個遠房親戚，因此獲得了一筆可觀的賠償，再後來他用賠償款買了艘小漁船，慢慢的發展成現在這條竿釣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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