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之生 - 第三章童年

宋語然小時候其實有點笨，或者說，她沒有被教會如何聰明。

祖父母不會用心教導她，不會和她談天說地，也很少關心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安不安穩。他們對她的存在感到厭煩，像是在履行一項義務，只供她食宿與生活，卻從不去了解她內心的想法。

宋語然天生個性活潑，充滿好奇心，卻唯獨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她不會說討人喜歡的話。她不知道該如何甜言蜜語、如何用恰到好處的語氣迎合大人。於是，話一出口，總顯得不合時宜，甚至有些刺耳。

很快的，她發現哥哥「宋晏」總能讓祖父母、阿姨們笑得開懷，大家對他總是喜愛有加。他的話總能引來滿堂歡笑，撒嬌都能換來一句「真乖」、「真聰明」。

宋語然真的好羨慕，因為這個其樂融融的場景裡從來沒有她。

她逐漸變得越來越沉默，好奇心總被厭煩後也不再問為什麼，沒有人關心她快不快樂，也不覺得她說的話越來越少。她終於明白，在這個家裡，她一直都是被忽視的那一個。

直到小學時發生了一件事，讓她至今仍印象深刻。

那一天，老師注意到每次來接她放學的都是祖父，於是關心地問：「怎麼每次都是爺爺來接你？爸爸呢？」

小小的宋語然歪著頭，思考了一會兒，理所當然地回答：「爺爺不就是爸爸嗎？」

老師愣了一下，輕柔地說：「爺爺是爺爺，爸爸是爸爸，不一樣喔。」

宋語然皺眉，仍固執地反駁：「爺爺就是爸爸！」

老師神色複雜，卻沒有再多說什麼，只讓她回座位。

回到座位後，宋語然轉頭問身旁的同學：「爸爸不就是爺爺嗎？」

同學愣了一下，隨即回答：「不一樣吧，爺爺年紀比較大，是爸爸的爸爸。」

「不是！我的爺爺就是爸爸！」她語氣篤定，彷彿這是她從小到大唯一確定的事。

「是嗎？」同學被她的自信動搖，開始懷疑自己的認知。

可事實上，錯得離譜的，是她。

直到後來，宋語然才知道「爺爺是爺爺，爸爸是爸爸」這句話的真正含義。她感到羞愧，更覺得難過。

「我的爸爸呢？為什麼別人有，我卻沒有？」

巧的是，幾個月後，她擁有了爸爸媽媽，卻只維持了短短半年。

宋語然的父母自她還是嬰兒時便已離異，爸爸負責將她和哥哥交給祖父母照顧後，彷彿都遺忘了還有這麼兩個孩子的存在。

直到她小學二年級時，他們突然復婚，將她從祖父母家接回身邊，帶到租屋處。

那半年，是她人生中最快樂、也是令往後的她最痛苦的時光。

她感受到來自父母的愛與關心，感受到有人在乎她吃得飽不飽、睡得好不好，會問她學校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會帶她出去玩，甚至在她犯錯時，溫和地指導她，而不是厭煩地斥責她。

她第一次明白，原來「家」不只是四面牆，而是一種溫暖的情感連結。

可惜，美好的時光來得快，去得更快。

半年後，父母理念不合，再度分開。她被送回祖父母家，像是被退貨的玩具，沒有半點選擇的權利。

那時，她才明白那句「從未擁有過和擁有過又失去，哪個更痛？」真正含義。

如果你這時問宋語然，她會毫不猶豫地回答：「從未擁有比較好。」

這就像有人告訴你，貓很可愛，摸起來毛茸茸的，讓人心生喜愛。你聽了，會覺得好奇、羨慕，卻不會有太多情緒。

可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擁有了一隻貓，抱著牠、愛著牠，卻突然發現自己對貓嚴重過敏，這輩子都無法再接觸，你會不會覺得失去比從未擁有更痛苦？

她曾擁有短暫的幸福，轉眼間卻又消失，宋語然寧願從未感受過，如此就不會有失去後的痛楚，更不會產生巨大的落差感。

「為什麼？為什麼？！難道我生來就不配擁有幸福、擁有愛嗎？」她無數次捫聲自問，卻沒有人能給她回答。

那時的她還太小，還無法理解人生的無奈與殘酷。她只覺得，自己好像被全世界拋棄了，像是一個多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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