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青師的隱形繩縛 - 第二章｜皮膚市場(I)

節一｜記憶價值

凌晨五點三十分，天還未亮，溫翎卻早已醒著。

她坐在臥室中央，赤腳踩著冰涼木地板，身體微彎，額頭靠在膝蓋上，像一尊折起的雕像。

刺青還在隱隱發熱。

她感覺得到那團「荊棘」正在皮下紮根，有時是灼燒感，有時像電流穿過鎖骨——但最奇異的是，她能「看見」它。不是透過鏡子，不是透過皮膚反光，而是閉上眼，就會浮現出來，像一道燒灼在視網膜上的金色印痕。

每次呼吸，那刺青就閃爍一次。像某種密碼。

她的身體，開始會說話了。

她打開電腦，敲下策展筆記的第一行：

「如果一段記憶可以轉移，它會以什麼形式存在？液體、聲音，還是——疼痛？」

游標閃爍，她指尖懸在鍵盤上，沒有繼續。

昨夜的體驗如同沉入海底。針尖觸膚時的那一瞬，她彷彿聽見了自己的骨頭在說話——那不是痛，是召喚。

她想起夢。

那個夢她做了三年，每次醒來都記不清細節，只記得那道門——鏽蝕的鐵門，門上貼著一張泛黃紙條，上面潦草寫著：

「只有疼過的人，才有資格帶走記憶。」

而門後傳來針與皮膚摩擦的聲音。

嗡——嗡嗡——

像某種不斷召喚的頻率，在夢裡，也在現實裡迴響。

她抬手，輕觸鎖骨上的刺青。

荊棘紋路的中心，有三個點。

她知道那不是隨機設計——那是密碼、是入口、是邀請函。

她下了決心。

這次策展專案不只是藝術項目。

是一次追索，一場潛入。

她將專案文件更名：

《肉體聖經》→《皮膚作為祕密的記錄儀》

頁尾，她新增一行備註：

「調查目標：‘午夜皮膚市場’——都市傳說中可用身體交易記憶的場所。切入路徑：疼痛、異能、刺青師。」

然後，她將目光落在桌上那條鈦合金量尺。

尺身還殘留著昨夜沈夜漓握過的體溫痕跡。

她將它收入口袋。

這次，她不是去尋找創作靈感——

她要去揭開，那段從未屬於她卻植入她體內的記憶痕跡。

—

章節結尾畫面：攝影機視角緩慢拉遠，溫翎站在落地窗前，身影與窗外晨曦交疊，背後書桌上的筆電熒光顯示：

「搜尋：皮膚市場／疼痛交易／記憶價值／沈夜漓」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w88BQO7Un

節二｜霓虹痛覺地圖

「霓虹疼痛交易所」這個名字最早出現在一則過期的論壇貼文裡。

溫翎花了整整六小時，翻遍了與「異能刺青」「痛覺投資」「記憶販售」有關的關鍵詞彙交集，才找到那則帖文的殘存快照。

貼文主題是：「我賣掉了第一次疼痛，換了一段不屬於我的童年。」

署名ID是：SKIN/EXCHANGE-0021

時間戳為七年前，地點為不明。

內容只有三行字：

「那個地方沒有門，只要你身上有未被命名的疼痛，就會看見入口。」

「刺進神經點之前，會簽一份契約：願意成為記憶的容器，亦願意放棄對原初痛覺的所有權。」

「離開時，我在左腕多了一段陌生的童謠，那是她死前哼的。」

留言已關閉，帳號消失，IP無法追蹤。

但溫翎知道，這不只是虛構。

因為她的刺青也在發燙。

當她讀完那段文字，鎖骨上的荊棘再次閃起——那不是錯覺，而是某種呼應，像密碼在對號入座。

她想起昨夜沈夜漓握住她手腕時的力道。那並不強硬，但帶著某種「允許」的質地。

像是某個高於她意志的權力，用一種無聲的方式詢問她是否願意「臣服」。

她驚覺，自己並不抗拒。

甚至有些——渴望。

她深吸一口氣，重新打開電腦，根據帖文線索，製作了一張「感應式痛覺地圖」。她將所有關鍵詞依循出現頻率與情緒強度分類，試圖找出某種路徑或入口。

地圖像一張皮膚組織切片，脈絡交錯、色譜迸裂——

每一條連線都是一段疼痛記憶的可能路徑，每一個節點都像是曾經有人被「交易過」的印記。

她的手指劃過觸控板，視線定格在一處標示著「霓虹下的子宮」的點位。

地點標註為：龍崎區第九巷，舊戲院下層結構

那裡曾是一間老牌妓館，後來改建為實驗劇場，如今則長期荒廢。

她心中一震——那是她母親年輕時曾工作的區域。

她記得小時候，有次深夜母親喝醉，在她耳邊喃喃說過：

「有些痛，不是打你，而是把你當成容器。」

那時她不懂，但現在她開始明白了。

她不是第一次接近這條路，只是現在，疼痛開始回頭看她。

—

畫面轉換。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1jJqEmuEB
溫翎在夜色中走向龍崎區第九巷，腳步隨著街道下陷。

巷尾是一家早已熄燈的招牌：「霓虹女身劇場」

她站在鐵捲門前，刺青悄然發光，映在門縫間，如同某種符咒。

她閉上眼，聽見劇場底部傳來微弱的聲響——

嗡——嗡嗡嗡——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57FYRHrkC
像極了沈夜漓那台刺青機開動時的頻率。

她知道，這裡是入口。

不是給眼睛看的，是給痛覺感受的。

她舉起手機，打開《肉體聖經》的策展App原型，對著鐵門拍下一張照片，附註：「此處震頻與刺青時一致，確認感應共鳴。」

標題為：痛覺視覺化記錄#001：入口．子宮

她知道，自己進來了。

不是進入一個空間，而是進入一條由痛構成的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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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尾畫面：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mo9xLNpc3
畫面切至手機螢幕顯示最後一張照片，鐵門上的紅漆剝落之間，浮出一行微不可見的舊字體：

「你願意成為誰的傷痕？」

節三｜支配的體溫

「人類之所以擁有體溫，是為了不讓傷痕太快冷卻。」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IKmdSPabB
——皮膚市場內部訓練守則，第一條

沈夜漓把刺青針壓進皮膚的那瞬間，病人全身劇烈一震。

她沒讓對方咬麻醉片，因為這是客戶自願要求的——真實的痛，才能兌換原始記憶。

這名男子來自北區的感官回收所，是位記憶破碎者。他的請求很簡單：

「我想修復一段我不該忘記的痛。」

「位置在脊椎第七節下方，圖樣應該是一串拉丁字母……但現在什麼都看不到了。」

沈夜漓看著他光裸的背。那裡的確有一片奇異的平整肌膚，沒有疤痕，也沒有毛孔——像是被誰從存在中裁剪出去。

她調整針壓，將針尖浸入特殊調配的感應顏料中，那是她自己提煉的混合液體，能在「神經浮動」狀態下顯影過去的痕跡。

機器嗡鳴，氣味微酸，一道微光從顏料瓶中升起，像呼吸。

沈夜漓凝神，針尖刺入第一點時，男子嘶吼了一聲。

那聲音不只是痛，還像某種過去的記憶被強行喚醒的排斥反應。

她不為所動，手法如儀式。

第一道線條浮現，是一個倒置的Ω符號。

沈夜漓瞬間怔住。

那是皮膚市場的內部標記。

只有授權的Dominant才知道這個符號的存在，只有被遺棄的Submissive才會擁有這種「被消音」的標記。

她的眼神微微一暗，繼續針刺下去。接下來的符號像潛藏的密碼一樣，依序浮現——

“DOM/2746-A | CONTRACT LOST | MISSING SIGNATURE”

合約號碼，失效備註，消失的簽名。

她知道這是什麼。

這是她親手撕毀的一份契約。

不是出於遺忘，而是她選擇不記得。

她的掌心泛起汗，額際的細髮微濕，那是從未有過的生理反應。她的身體不再是絕緣體，而像是什麼封印被破壞了。

她想起一個人。

不，或者說——一種體溫。

曾經，在刺青進行中，有個少女緊緊握住她的手腕，說過：

「如果痛覺是密碼，我願意成為你的破譯器。」

她記不得那張臉，但記得那雙手的溫度——極端寒冷，卻在接觸她時溫熱如初火。

她曾經懷疑那不是真實的記憶。但此刻，她手中的針告訴她：那是真的。

她將最後一筆勾勒完畢，肌膚泛起細微紅暈，一如某種警告。

「完成了，」她說，聲音沙啞，「接下來的三天，記憶會回來……你要自己撐住。」

男子點頭，緩緩穿上外套，離去前回頭問道：

「這段記憶，對妳而言也痛嗎？」

沈夜漓沒有回答。

她轉身，望向一旁牆面，那裡掛著一面碎裂的鏡子。

鏡中，她的左肩胛骨處空空如也——本該有一枚印記，那是她作為Dominant的授權烙痕。

但多年前，她親手將它切除。

如今，那片空白處再次發癢，如同過去正在敲門。

她知道，痛覺從未離開。

它只是換了一種形式，埋進她曾經支配過的記憶裡。9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xoq6wS7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