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猷異客：未爆彈 - Ch1Ep2 你說，這不叫受害

一開始，是另一個女生被媽媽發現了手機對話紀錄。

訊息的尾端，留著那句他常說的話：

「不要說出來，讓我讀懂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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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習班被舉報，程老師被叫進總部，校方開始內部調查。

主任說：「看起來應該只是誤會，這個年紀的女生比較會幻想。」

教務主任說：「老師那麼資深，不太可能有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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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恩在辦公室外面聽見這些話，沒有進去。

她只是回到自己座位，打開筆記本，重寫一篇作文——題目是〈虛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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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她被通知：「有學生家長指控老師有不當行為，請她協助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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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是哪件事。

她也知道，自己應該可以幫老師洗清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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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在「那個晚上」，是她點頭說可以，是她沒說不要，是她說「我喜歡你」的。

這樣怎麼會叫強迫？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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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我是自願的，我從來沒有被強迫。」

主任記錄下她的話，說：「謝謝你誠實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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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把這句話做成一份「自清證詞」放進調查檔案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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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來時，突然覺得椅子的腳有點晃。

像是什麼東西，在她說完那句話以後，悄悄鬆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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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有人敲了她家門。

是個她沒見過的男子，穿著深色風衣，左手夾著一疊文件。

他說自己是「外部觀察員」，受邀針對性平申訴進行補充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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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他姓法，名叫猷。

口氣不快也不慢，聲音平得像教科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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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恩的媽媽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請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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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坐下，只是站在玄關附近，拿出一張簡單的表格，遞給芷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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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格上面沒有案件號碼，只有一列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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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行為發生於你年滿十四歲、未滿十六歲之間，且對象為成年人，即便雙方皆表示自願，依《刑法》第227條仍屬違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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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恩拿著表格，不說話。

法猷補了一句：「我們不是來質疑妳的感受，只是想知道，妳了解『自願』這個詞，在法律上的定義嗎？」

他拿出一本書，是刑法精要手冊，紙角摺得整齊。

翻到其中一頁，放在桌上：

「這是權勢性交罪與與未成年性交罪的區別條文，特別標示在這裡，是因為有些事情，即使你說同意，也不能成立『真正的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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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在講一種化學反應的常數，不帶情緒，沒有審判。

他只是說明：有一種同意，叫做「法律不接受的同意」。

「如果他是妳的老師，他的角色就不是單純的對象，而是具備權勢地位的人。法律假定，這樣的權勢結構，會讓妳的選擇失去自由意志。」

芷恩打斷他：「可是我真的…我那時候是喜歡他的。」

法猷沒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點點頭，輕聲說：「法律沒有說妳不能喜歡他。法律只是不允許他在那個年紀、在那個身分、在那個位置上，回應妳的喜歡。」

他收起資料，又留下一句話：

「『受害』不一定代表你覺得自己痛苦，

但有些痛苦，不會馬上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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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芷恩收到調查委員會正式發出的通知：

由於她證詞明確，校方暫不對程老師進行懲處，但事件將列入備查。

沒有報案，沒有案號，沒有罪名。

就像她作文裡那句話：「靜物不說話，不代表沒有重量。」

她坐在桌前，對著那張回函看了很久。

手機收到一則訊息，是老師傳來的：

「妳的文字救了我。以後，如果再寫小說，我想把妳當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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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回。

只是關掉手機，把那張性平通知折成四等份，塞進抽屜。

那個抽屜裡，也放著那篇〈靜物〉的手稿，和那一晚沒有說出口的任何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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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她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坐在空教室中，牆上掛著那句熟悉的字：「文學，是尋找世界裂縫的方法。」

然後有人走進來，穿著風衣，臉模糊不清，只把一本厚厚的法典放在她桌上。

書頁翻開，一句話像螢光筆劃過般浮現：

「你沒有違法，只是還沒違到那一條。」

「你不是受害者，只是還沒發現你失去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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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站著，沒說話。

然後醒來。

枕頭邊放著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張印著「非正式報案建議書」的白紙。

署名兩個字—法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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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恩在第二天早晨醒來，陽光穿過窗簾的縫隙，映照在桌上的那張未送出的報案建議書。她低頭看著那兩個字——法猷，感覺自己的手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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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起那張紙，指尖輕輕劃過紙面，心中浮現他說的每一句話，那些語氣平靜、卻重若千鈞的話語：「受害不一定代表痛苦，但有些痛苦，不會馬上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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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夢，她清楚記得。夢裡的那個男人，穿著黑色風衣，像是從某個時間點走出來的影像，面容模糊卻又分明。他的語氣與法猷極為相似，冷靜、沉穩，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夢中的教室，牆上的字仍然深刻——「文學，是尋找世界裂縫的方法。」她突然明白，這不只是一句學術語言，它隱喻了她自己——她被一個裂縫吞噬，而那裂縫深不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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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放下手中的報案書，走到窗邊，眼神越過窗外的遠方，卻感到一陣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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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底失去了什麼？是那份「自願」嗎？是她曾經認為自己選擇的權利？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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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該知道，這場比賽從來不公平。」

這是法猷在她家門口說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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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想起他那時的語氣，像在回答某個問題，又像是在告訴她——這場遊戲，是設計好的，而她只不過是其中的一個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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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沒說的是，即使她是棋子，她也有選擇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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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覺得心頭一沉，像是被深不見底的湖水淹沒。那麼久以來，她所理解的「選擇」，和「自由意志」，一直是一種錯覺。她總以為自己擁有選擇的自由，選擇愛情，選擇心動，選擇信任。而在那一瞬間，她才意識到，那些決定，並非完全屬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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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向那份通知，撕開封面，捏住紙張的邊緣，感覺自己就像被動接受的角色，聽見那句來自夢中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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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沒有違法，只是還沒違到那一條。」

「妳不是受害者，只是還沒發現妳失去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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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也無法忽視那隱約的恐懼，那份即將浮現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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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後，芷恩再次回到了那間補習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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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堂裡依舊是熟悉的面孔，程老師坐在講台前，語調柔和如常，仿佛什麼都沒改變。她坐在最後一排，目光空洞地望著黑板，突然覺得自己變得與這一切無關——無論是課本、作業，還是那些對她來說已經變得模糊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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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臟像被緩慢地抽離，留下空洞的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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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老師的聲音依舊輕柔，似乎能隨時撫平她內心的波瀾。但她知道，這不再是安慰，這只是一種無形的壓迫。

那天晚上，芷恩站在鏡子前，突然不再認得自己。鏡中的她，依舊是那個長髮披肩、衣服筆挺的女孩，但她的眼神卻空洞，彷彿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如果說，我喜歡他，那又怎麼樣？」她低聲問自己。

她閉上眼睛，回想那一晚的模糊影像，心中浮現那句來自法猷的話：

「如果他是妳的老師，他的角色就不是單純的對象，而是具備權勢地位的人。法律假定，這樣的權勢結構，會讓妳的選擇失去自由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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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到了那篇未完成的〈靜物〉，她當時用力去寫每一個字，試圖將自己鎖進那片“靜止”的世界，但她知道，那片靜止，其實是虛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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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撿起桌上的報案書，拿起筆，心中似乎有某種決心，她將那篇未完成的報案書填寫了整頁，最後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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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事，已經太久不再只是屬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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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報案書放進信封，打開郵箱準備寄出—

但她沒有，

她猶豫了，

站在郵箱旁，看著那封信，卻遲遲不敢投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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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沒料到，「選擇」會這麼困難——

她是否準備好了，去揭開這個她一度選擇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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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清晨，她聽見門口的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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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猷再次出現，這次，他沒有再帶來資料，也不再解釋法律條文。他只是站在門外，沒有言語，只是給了她一個短短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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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選擇』的重量，只有在未來，才會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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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恩沒有回應，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裡，望著他，像是等待一個未來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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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刻，她的心中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選擇的確會來，當她準備好接受後果時，答案將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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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是否準備好了，依然無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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