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鋩 - 03｜鋩社

葬禮正肅穆地進行。

灰白的天空下細雨綿綿，空氣中瀰漫著潮濕與沉重。

人群靜靜站立，手上撐著傘，身上皆穿著有著機能性的黑色西裝大衣，設計的很精巧，內嵌多口袋與隱藏式拉鍊，讓他們看起來就像來自什麼特殊組織。

他們圍繞在一具棺木旁，棺蓋上擺放著一束束白色百合。

牧師低語的悼詞在雨聲中若有若無，那是曾經與他們共赴危難的人，如今就要被安葬於地底之下。

每個人臉上的表情各不相同，卻被相同的痛苦所連結，其中一個人更是低著頭，嘴唇微微顫抖，緊握拳頭，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你還好嗎？歧落。」旁人見到他的模樣，忍不住輕聲關心道

他們明白，在這裡，在自己處的這個名為鋩社的組織中，活著的靈魂必須承載死者的重量，沿著血染的道路繼續前行。

「庫瓦蘭，你知道金柯蘿那傢伙在哪裡嗎？」歧落沒有理會關心，而是嗓音沙啞的自顧問道。

「柯蘿隊長說有要事在身，所以沒時間來。」

「這樣啊……」剛剛一直沉默的第三人喃喃道，露出了複雜的神情，彷彿他真的明白隊長為何沒來一般，聲音幾乎被雨聲與悼詞聲淹沒：「還真是辛苦她了。」

之後，儀式接近尾聲。

棺木緩緩被放入墓穴，泥土被鏟下，蓋住了最後的最後。

他們轉身離開，各個皆步伐沉重，逐一散去。

一直到葬禮完全結束，所有人都離去，她才緩緩現身。

金髮少女緩步走來，她沒有撐傘，靴底踩在濕軟的泥地，發出極輕的聲響。

她的手緊握著一束白色百合，站在眼前的墓碑面前，上頭，刻著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她跪下，將百合輕輕放在每一個墓碑前，指尖撫上那冰冷的碑面，喃喃:「為什麼我這麼的沒用……」

她的唇瓣輕顫：「洛言、晏格、琳緋、靖川——」

她的自言自語，聲音細微得幾乎被雨聲淹沒，卻飽含撕裂心口的愧疚。

停頓片刻後，她又接著吐出那些熟悉卻再也無法得到回應的名字：「皓安、林澤、妙珊、子衡、嘉柏、承熙、沐瑤、博瀚、天琰、紹岳——」

聲音顫抖到最後一個名字幾乎化為呢喃，而這也是眼前墓碑上的名字：「浠兒。」

明明身為隊長，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吸血鬼奪走性命，完全沒有辦法拯救他們。

而對他們下達命令、讓他們與吸血鬼交戰的，正是她自己。

漸漸的，她也開始動搖，開始疑惑，究竟殺死他們的，是那些吸血鬼，還是一直把他們推到吸血鬼面前的自己。

「開什麼玩笑……」她低下頭，咬緊牙關，肩膀止不住地微微顫抖，雙手握拳的力道之大，指甲陷入掌心，低聲呢喃道：「這樣子的我，哪有什麼資格是預言之子……」

雨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和眼淚交融不分：「可惡、可惡、可惡——」

可就算再怎麼痛苦，就算再怎麼難受，她也只能繼續前行。

因為她已經做過了選擇。

是她自己決定挑起這個重擔。

是她決心承受預言之子這個身分，是她接受了眾人的期盼，扮演下這個角色。

「——可惡！」

事已至此，她已經不能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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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二，深夜。

辦公大樓早已熄燈，只剩一層微弱的白光在牆角閃爍。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TaDo2UraY

陳凡坐在電腦前，處理最後一份文件，因為主管剛剛要走之前，把這份文件交給了他。

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冷得刺骨，時間一直來到了凌晨兩點，他才有辦法如願的合上筆電。

「唉——終於完成啦。」

陳凡長長吐了口氣，揉了揉泛酸的眼睛，然後將筆電收起，拎著公事包。

臨走前，他將厚厚的一本文件夾放到主管的辦公桌上，便拖著疲憊的身體下樓，來到地下停車場。

發動自己的車子後，他把公事包扔在長年無人的副駕，隨後拉下車窗，點了一根菸，嘴巴叼著，將車開上斜坡，待柵欄機打開後，行駛出公司。

城市街道冷清無聲，只有中古的引擎聲在空氣中嗡嗡作響，順待傳進了抖動部停的車室。

是社會的新鮮人，是一間小公司的社畜，更是隨處可見、平平無奇的一般人。

把嘴裡的煙都吐光之後，他把菸蒂丟進了車用菸灰缸，然後升起車窗，駛進了那條熟悉的髮夾彎山路，然後是那座山洞。

這是他每天上下班的必經之地，隧道的橘黃燈光一如往常地規律閃爍。

「啪——」一盞燈突然熄滅。

緊接著是第二盞、第三盞，然後是第四盞，像骨牌一樣，一盞盞地消失在黑暗中，從洞的最深處往出口逼近。

陳凡的眉頭一皺，腳抽離了油門，正想挪到煞車的那一刻——

前頭的車輛率先猛地緊急煞車，輪胎與柏油一同擦出的尖銳聲，劃破了沉默，在反應不及，狠狠朝某個物體撞了上去。

緊接著，他後方接連傳來了聲響，整條隧道瞬間充滿汽車碰撞的回音與玻璃碎裂的碎鳴，就連陳凡也沒能逃過這起連環撞，車頭整個陷入前方的車屁股。

空氣像凝結了。

陳凡的額頭撞上方向盤，暈眩中，他抬起頭，看見最前頭那台車完全變形，而車前有道黑影。

在瞇眼仔細猛瞧後，陳凡發現那是個人影。

是個小男孩，站得好好的。

但那雙泛紅的瞳孔，與滴著血的嘴角，在瞬間倒抽一口氣後，他腦袋下意識的得出那不是人的結論。

第一輛車的駕駛還來不及下車，那孩子便輕飄飄地出現在窗前，手指像穿紙一樣穿透玻璃，捏住了駕駛的頭顱。

「咔嚓。」一聲骨碎。

副駕駛門一開，一名女子驚慌逃出，但還沒跑出兩步，便被從背後撕裂喉管，血灑在隧道地板上，像玫瑰般盛大綻放。

驚恐在其他車輛間迅速蔓延。

有人打開車門狂奔，有人尖叫倒退，更多人連逃都來不及便被那孩子拖入黑暗，屍體橫陳。

陳凡眼睛眨的不帶眨，把這些畫面一口氣映入腦袋裡，整個人楞住了。

那孩子轉過頭，那道紅色的瞳孔在黑暗之中，異常的鮮明、詭譎、毛骨悚然。

「吸、吸血、鬼……？」

他一步步逼近，像貓看著陷入籠中的獵物，停在駕駛座的車門前，透過車窗望著陳凡的雙眼。

沉默數秒，那孩子突然露出古怪的笑：「太荒唐了……這眼睛，根本不該出現在你身上。」

陳凡這才想到要逃，可是他卻整個人鈍住了。

「但是這樣也好，否則神殿外有那些軍密會的神官看守、裡頭又有一堆對付吸血鬼的機關，倒也挺麻煩。」

他沒辦法動，就像是被什麼無形的力量禁錮住了。

是自己嚇得無法動彈，還是眼前像吸血鬼的男孩真的對他施展了什麼法術，他在這一刻，完全無法釐清。

「唔、唔啊……」陳凡瞳孔驟然縮成一點、蒼白的嘴唇止不住地顫抖嘴唇、整個身子都因理智快潰堤而極限的震顫，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在他濕潤的眼裡，映照出的，是眼前男孩右手上抬，五指併攏，指甲在一瞬變得修長，指尖寒光閃爍，如匕首般朝男主角左眼就要插去——

「砰——」

「砰砰、砰砰砰！」

一陣陣刺耳的連續槍聲轟然響起。

子彈撕裂黑暗。

在閃閃爍爍的短暫火光裡，男孩失手了，穿破車門玻璃的指尖，只是微微的朝陳凡的左眼旁掠過。

但就是這樣，陳凡的左眼旁竟也被劃出一道既長又深的裂口。

小男孩不罷休，手臂微微一轉，整隻手掌朝陳凡的頭就要伸去，就好像想把他的頭用蠻力擰碎一般。

然而，男孩的頭顱在下一秒，猛然的在被子彈擊中後強制轉向，身上各處更是血光四濺。

一道身影從隧道深處走出——金髮少女，穿著筆挺的黑色西裝，眼神冷漠。

她身後四人同樣著裝一致，手持純金色的制式手槍，全都動作俐落的換上彈夾，腳邊盡是彈殼。

她走到陳凡面前，一把將他從車裡拖出，對著他的背往後猛力一推：「趕快到我們身後躲好！」

話音落下，她雙手一翻，從腰間拔出兩把金色短刃，雙腳一蹬，來到那身上滿是彈孔、鮮血滿溢、卻仍未倒下的男孩面前。

下一刻，男孩翻轉的頭猛然轉了回來，臉上露出鬼魅般的盛大邪笑，詭異到修長的利齒全都露了出來。

火花四起，刀光交錯。

陳凡剛半蹲半立、狼狽跑到持槍的四人後方，便兩腳一軟的跌在地面上。

在他因惶恐而大口喘著粗氣的同時，左眼裡仍滲著鮮血，惹得他一邊的視線徹底模糊。

他努力撐起身體，想看清這場戰鬥，卻只見那名金髮少女宛如修羅，與那小男孩般的怪物在黑暗中激戰不休。

下一刻，他的世界迎來一片漆黑，徹底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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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他的意識重新歸返於身後，最先聽到的是「嗶── 嗶── 嗶──」那種單調的電子音。

他抖動著眼瞼，吃力的睜眼，往聲音的方向探去，便見到那一道道像山峰一樣上下起伏的波浪線。

心脈圖……太好了，證明我還沒死……

他伸出手抵住病床，費勁一會功夫後，在咬牙忍痛的喘了幾口粗氣候，緩緩的起身。

隨後，他發現自己的另一隻手，有條透明的輸液管，貼著他手背的皮膚延伸而去靜靜垂掛在金屬架上，冰冷的藥液沿著細長的輸液管緩緩滴下。

突然──

只有他這一張病床的病房內，一致的人大搖大擺地走來，氣勢凌厲如壓境。

陳凡立刻就認出領頭的女子，淺金的長髮、黃褐色的眼眸。

不久前的回憶馬上席捲上來。

她救了自己，然後秀出兩把短刀，與那怪物交戰……

而那個怪物──

慘淡到不行的異常白臉微、細薄嘴唇半敞後露出的詭譎利齒、兩顆瞳孔在黑暗中泛起猩紅的光芒......

然後是那極為血腥殘酷、彷彿樂在其中的殺人方法──

吸血鬼!

想到這，陳凡不禁渾身一顫。

金髮女子只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隨即從胸口內袋掏出一張名片，動作俐落而乾脆。

她伸手將名片遞出:「你好，我叫金柯蘿，來自鋩社。」

陳凡聽完後傻住了，喃喃的咀嚼著這陌生詞彙:「鋩……社……?」

「一個專門驅殺吸血鬼的組織。」看見他臉上浮現一絲混亂與不解，金柯蘿便語氣淡然地補上一句。

「驅殺……」陳凡一頓，隨後看向金柯蘿，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問道:「那些恐怖的東西……是可以殺死的嗎?」

「當然，」金柯蘿挑了挑眉，語調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可置疑的堅定:「如果足夠理解的話。」

沉默片刻，目光如劍般劃過眾人臉龐，最終落在金柯蘿手上的那張名片上。

「本來是想直接把你帶回本部的，畢竟我們的醫療設施也更完善。」

金柯蘿接著說:「但基於人道考量，還是決定先將你送往民間醫院處理傷勢，讓你有機會自己做選擇。」

這時，她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淺笑：「我們今天來這裡，就是想聽聽你的意願。」

「選擇、意願……?」語氣低沉，帶著懷疑，陳凡眼神游移了一瞬，隨即又靜靜地回到她臉上。

金柯蘿笑意未減，道出了來意:「你要跟我們走嗎，陳先生？」

她頓了一下，微微側頭，語調慢慢壓低了一點，像是在引誘他敲開邁向未知事物的大門:「你應該也很想知道，為什麼這些事會發生在你身上吧？」

「還是你只想忘記這一切，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照常過你平常在過的日子?」

他沒有立刻回應，只是低下頭，看了自己在打點滴的手，然後像是想起什麼，先用那隻手的手心貼上自己的左眼，又輕撫眼尾旁那個已被紗布敷上的傷口。

他完全不想知道那些存在的來歷，那些嚇人的怪物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世界上，至少，不應該出現在他這個普通人的世界中。

但是他們卻出現了，硬生生的站在陳凡面前，還要挖出他的眼睛。

思緒一到這裡，陳凡便又想到那個畫面。

那尖到不行的指甲，在瞬間變長，猝不及防、毫不猶豫的就襲向自己的左眼。

陳凡是打從心底，一點兒也不想承認這種怪物的存在，畢竟實在是太荒唐了。

但是既然已經發生了，他也無可奈何。

對方是衝著自己的左眼來的，衝著與其他人毫無差別的左眼珠來的。

陳凡不禁思索著，自己的左眼到底跟一般人有什麼不一樣，以及，在這之後會不會出現更多那樣的怪物，前來挖自己的眼睛。

「……好。」幾秒後，他終於點了點頭，聲音低啞得幾乎聽不見:「我跟你們走。」

為了得到答案，也只能這麼做了。

金柯蘿聽完後，什麼都沒多說，只是轉身看向身後。

隨即有兩名穿著黑色西裝的人上前。

醫院的冷白燈在他們墨鏡下的臉上映出毫無感情的線條。

「跟我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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