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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0年7月15日，晚上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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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軒的公寓位於第四圈的中層，從窗戶可以看到第二圈和第三圈的夜景。那裡的燈光比第四圈暗淡許多，但仍然有一種獨特的生活氣息。他站在落地窗前，手中拿著一杯合成威士忌，思考著今天的工作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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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台上放著一個老舊的相框，裡面是一張褪色的照片——那是他七歲時與父母的合影，背景是當時還存在的海上平台遊樂場。他輕輕撫摸著相框，這是他僅有的幾件關於過去的物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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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能助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林先生，您有一則新的語音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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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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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軒，我是媽媽的老朋友王阿姨。我聽說你在記憶庫存公司工作，想請你幫個忙。我的孫女小雨下個月要過生日，她一直想體驗『在真正的遊樂園玩耍』的記憶。但是那種體驗要15,000信用額，對我們這種退休老人來說太貴了。我想問問，你能不能幫我們找到便宜一點的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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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軒的手微微顫抖。王阿姨的聲音…那麼像母親。同樣的溫柔，同樣的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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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閉上眼睛。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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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站在廚房裡，圍裙上沾著麵粉。「志軒，王阿姨今天要來家裡吃飯，你記得嗎？」陽光透過窗戶，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那是…那是什麼時候？2128年的秋天？還是2128年的春天？時間在記憶裡變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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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樂園。小雨想要遊樂園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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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喉嚨突然發緊。自己最後一次去遊樂園…摩天輪緩緩轉動，父親的手臂環抱著他，那麼有力，那麼安全。那時候，海平面上升的警告已經發布，整個遊樂園被宣布將在三年後被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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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志軒，」父親指著遠方，聲音裡帶著一種奇怪的堅定，「總有一天，我們會建造一個永遠不會被海水淹沒的遊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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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七歲的他不明白，為什麼父親要說這樣的話。現在他懂了——父親早就知道，這個世界正在沉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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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在下面揮手，她的笑容…她的笑容是什麼樣的？為什麼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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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通訊器，手指在號碼上懸停。深呼吸。再深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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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阿姨，我是…」聲音卡在喉嚨裡。他清了清嗓子，「我是志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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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軒！」老人的聲音中帶著驚喜，還有一絲他太熟悉的關切，「你收到我的留言了？孩子，你聲音聽起來…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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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停頓了。不，他不好。每次聽到這種關切的語氣，他都會想起再也聽不到的聲音。「我很好，王阿姨。關於小雨的生日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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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到一半，他又停了。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八歲小女孩期待的眼神。就像當年的自己，相信世界充滿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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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可以…」聲音有些發顫，他努力讓自己聽起來正常，「我有一些員工折扣額度，可以讓她…讓她以較低的價格體驗遊樂園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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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那太好了！」王阿姨激動地說道，「小雨每天都在問我，以前的孩子是怎麼玩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向她解釋現在的世界。志軒，你知道嗎？她總是畫摩天輪，雖然她從來沒見過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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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天輪。又是摩天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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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軒的眼眶突然有些濕潤。他轉頭看向窗外——在城市的東南方向，如果天氣晴朗，還能看到一點點露出水面的東西。那是舊遊樂園摩天輪的頂端，只剩下幾根鏽跡斑斑的鋼架，像是這個世界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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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曾經那麼喜歡帶他坐摩天輪。每個週末，只要父親不加班，就會帶他去。「在最高點的時候，」父親總是說，「你能看到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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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整個世界都沉在水下了。而父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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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混雜著思念和憤怒的情緒湧上心頭。為什麼要留下這麼多關於摩天輪的記憶？為什麼要讓他記得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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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明白。」聲音變得很輕，很輕，「我會安排最好的遊樂園體驗給她。讓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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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說什麼？讓她知道快樂仍然可能？可是他自己都不確定這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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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她知道，」他最終說道，聲音裡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溫柔，「世界曾經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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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通話後，林志軒在自己的員工帳戶中查看折扣額度。每個月，公司都會給員工提供一定的免費體驗額度，但他很少使用。他避免使用記憶體驗，部分原因是擔心會觸及某些他不願面對的記憶。今天，他決定把這些額度用在小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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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這時，他的門鈴響了。透過安全監控，他看到是艾米站在門外，手中拿著一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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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他開門讓她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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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好路過這裡。」艾米舉起手中的酒瓶，「這是真正的紅酒，從高原島嶼運來的。我想我們可以喝一杯，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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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軒注意到艾米的眼睛有些紅腫，似乎剛剛哭過。但他選擇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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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紅酒？」林志軒驚訝地說道，「那一定很昂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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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5,000信用額一瓶。」艾米笑著說道，笑容中帶著一絲勉強，「但偶爾享受一下奢侈品也無妨。而且，我想和你分享一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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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陽台上坐下，品嘗著珍貴的紅酒。夜晚的海風帶來一絲涼意，遠處的城市燈火在水面上形成美麗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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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為什麼選擇做記憶交易員嗎？」艾米突然問道。手指在酒杯邊緣打轉，一圈，又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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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薪水高？」林志軒開玩笑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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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艾米搖頭，笑了一下，但笑容很快消失了。「我選擇這份工作，是因為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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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下來。海風吹亂了她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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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想了解真正的人類經歷是什麼樣的。我出生在這個海上城市，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陸地，從來沒有…」聲音越來越小，「沒有體驗過我們每天為客戶提供的那些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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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只有海浪拍打城市支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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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母…」她突然開口，然後又停住。深呼吸。「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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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斷在那裡。她喝了一大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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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次潛水作業中失蹤了。」說得很快，像是要趕在改變主意之前把話說完。「他們是第二圈的維修工人，負責檢查城市的水下支撐結構。那天早上，媽媽還…還說晚上要給我做海帶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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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在顫抖。「你知道嗎？我現在還是不能吃海帶湯。每次聞到那個味道，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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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軒的手微微一顫。失蹤的父母——這個話題觸及了他內心最深處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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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抱歉。」他低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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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那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艾米說道，聲音明顯在顫抖。她笑了一下，很勉強的那種。「十五年。你能相信嗎？有時候感覺像昨天，有時候又像…像一輩子那麼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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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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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時候，當我為客戶安排『家庭團聚』的記憶體驗時，我會想…」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小，很小，「如果我能再見到他們一面，哪怕只是在記憶中…哪怕只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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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為什麼不自己體驗那些記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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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試過。」艾米喝了一口酒，手在微微發抖。「但是知道那些不是自己的記憶，感覺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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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找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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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虛。對，空虛。就像是…就像是在閱讀別人的日記，而不是在寫自己的故事。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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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變得更輕，幾乎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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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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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長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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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那些虛假的記憶會…會取代我僅有的關於他們的真實記憶。害怕有一天，我會分不清哪個是真的媽媽的笑容，哪個是…是別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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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軒點點頭，他理解她的感受。他自己也有類似的恐懼——害怕任何關於父母的虛假記憶會污染他心中珍藏的真實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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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希望有一天能夠創造自己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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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艾米的眼中閃爍著夢想的光芒，但也帶著一絲悲傷，「我想去高原島嶼，在真正的土地上走路。我想感受真正的風，聞到真正的花香。我想…我想去我父母曾經夢想帶我去的地方。他們總是說，等存夠了錢，就帶我去看真正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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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需要很多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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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但我在存錢，慢慢地。也許十年後，我能夠負擔得起一次高原島嶼的旅行。」艾米轉頭看向林志軒，「你的夢想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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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軒沉默了一會兒。他不能告訴她，他最大的夢想是找到父母失蹤的真相。但看著艾米真誠的眼神，他決定分享一部分真實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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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理解記憶的本質。」他緩緩說道，「為什麼記憶能夠讓人感到快樂，為什麼人們願意花費大量金錢去體驗別人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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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還有…為什麼有些記憶會突然消失，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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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話中的含義。「你也失去過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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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軒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我的父母在八年前的一次事故中…離開了。官方說是意外，但很多細節都不清楚。有時候我會想，如果記憶技術能夠幫我找回那些失去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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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因為記憶是唯一能夠跨越時空的東西。」艾米若有所思地說道，似乎在回應他們兩個人的痛苦，「通過記憶，我們能夠體驗到從未有過的人生，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情感。或者…找回已經失去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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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些記憶不是真正屬於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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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不是。但是…」艾米的眼中閃著淚光，「但是感受是真實的。當張小姐體驗海邊度假時，她的快樂是真實的。當劉太太體驗懷孕時，她的母愛是真實的。記憶可以是借來的，但情感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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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笑了，帶著一絲自嘲：「你知道嗎？有時候我會偷偷調閱一些關於『父女相處』的記憶樣本。我知道這違反規定，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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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理解。」林志軒輕聲打斷她，「有時候，即使是別人的記憶，也能給我們一些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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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繼續喝著酒，談論著工作、生活和夢想。夜越來越深，城市的燈火逐漸暗淡，但他們的對話卻越來越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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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軒，」艾米突然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記憶技術消失了，世界會變成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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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會回到現實中。」林志軒回答道，但他的聲音中帶著不確定，「他們會學會接受自己的生活，創造自己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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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這個受限的世界裡，他們能創造什麼樣的快樂呢？」艾米的問題帶著深深的悲傷，「像我們這樣的人，失去了親人，失去了過去，我們還能創造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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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讓林志軒沉默了。在這個大部分地球都被海水淹沒的世界裡，在這個資源稀缺、空間有限的城市中，人們確實很難創造真正的快樂。記憶體驗可能是他們唯一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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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艾米輕聲說道，「我們的工作真的很重要。即使我們出售的是虛假的快樂，但對那些無法獲得真正快樂的人來說，這可能是他們唯一的選擇。就像…就像對我來說，那些關於家庭的記憶樣本是我唯一能接近父母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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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假的快樂…」林志軒重複這個詞，想起了自己偶爾也會調閱一些關於『完整家庭』的記憶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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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你知道記憶像什麼嗎？像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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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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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漲潮的時候，它帶來各種東西——貝殼、海草、有時候是垃圾。退潮的時候，又把一切帶走。」他的聲音變得遙遠，「我們以為自己能抓住什麼，但其實…其實什麼都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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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像舊底片。」艾米接過話，「曝光過度就會一片空白，曝光不足就是一片黑暗。只有恰到好處的時候，才能看清楚影像。但是…」她停頓了一下，「但是底片會褪色，會老化，會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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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像裂縫中的光。」林志軒說，聲音很輕，「你以為看到了出口，追過去才發現，那只是另一道牆上的裂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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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籠罩著他們。海風變大了，帶著鹹濕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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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有時候會想，」林志軒繼續說道，語速突然變快，「如果每個人都沉浸在記憶體驗中，誰來改變這個世界呢？誰來尋找真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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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句話說得太快，太急。艾米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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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她的聲音很輕，「什麼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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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軒搖搖頭，但話已經開始了：「沒什麼。只是…這個世界有太多被掩蓋的東西。海水為什麼會上升得這麼快？為什麼有些人會突然失蹤？為什麼記憶技術的某些應用被嚴格保密？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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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住了。說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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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沉默了很久，久到林志軒以為她不會再說話。然後她開口了，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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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有些真相太沉重了。也許…也許遺忘比記住更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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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每個人都選擇遺忘，」林志軒的聲音突然變得激動，幾乎是在爭辯，「那些失去的人就真的消失了。就像他們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就像…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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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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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伸手輕輕覆蓋在林志軒的手上，她的手很涼，在微微顫抖：「他們存在過。在我們的心裡，在我們的記憶裡。即使整個世界都忘記了他們，我們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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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會。」她又重複了一遍，像是在說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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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簡單的動作和話語讓林志軒感到一陣溫暖。他意識到，眼前這個女孩和他有著相似的傷痛，相似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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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經很深了，艾米準備離開。在門口，她轉身對林志軒說：「謝謝你今晚的陪伴。有時候，與真正的朋友交談比任何記憶體驗都要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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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頓了一下，補充道：「如果…如果你想談談你父母的事，我會聽的。我們都背負著相似的秘密，也許分享會讓我們感覺不那麼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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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林志軒同意道，「真實的友誼是無法用金錢購買的。艾米…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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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離開後，林志軒獨自站在陽台上，看著夜晚的海景。遠處，一艘貨船正在向高原島嶼的方向駛去，船上的燈光在黑暗中像星星一樣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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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回房間，從抽屜深處取出一個小盒子。裡面是他父母留下的一些物品——一枚徽章、一張磁卡、還有一份被撕掉一半的文件。文件上隱約可見「記憶工程」和「實驗」的字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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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尋找真相。加入記憶庫存公司不僅是為了生活，更是為了接近那些可能藏有答案的檔案。今晚與艾米的對話讓他意識到，也許他不是唯一一個在尋找失去親人真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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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了王阿姨的請求，想起了小雨對遊樂園的渴望。明天，他要為一個從未見過真正遊樂園的孩子安排一次完美的記憶體驗。這個想法讓他感到一絲溫暖。至少，他可以給這個孩子帶來一些真實的快樂，即使這快樂來自於別人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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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艾米說得對，他們的工作真的很重要。即使他們出售的是別人的記憶，但他們給人們帶來的快樂是真實的。在這個充滿限制的世界裡，快樂本身就是一種奢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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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不會放棄尋找真相。總有一天，他會知道父母究竟發生了什麼，會知道這個城市、這個公司究竟隱藏著什麼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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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軒回到室內，準備就寢。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新的客戶，新的故事。在這個記憶成為商品的世界裡，他是一個記憶的商人，也是快樂的傳遞者，更是一個秘密的尋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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