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和醫師戰國行 - 第十話《血與心》

朝日穿過紙窗，照亮庭中新鋪的白沙，空氣中仍殘留著昨日煙草燃盡後的微苦氣味。

「今日不上門診。」我一邊收拾講義，一邊對兩位學生說道。

德本抬頭，神色有些訝異：「不上診……那我們做什麼？」

我將畫紙鋪開，一張自繪的人體圖攤在桌上。

「從今日起，開始你們的醫學課。」

道三立刻站直，雙手負後。他神情嚴肅，像是備戰的武士，但我看得出他的眼裡有些光，是久違的求知渴望。

道三出身京都的儒醫世家，自幼研習經方，天資卓越，據說年少時便通讀《傷寒論》《金匱要略》。他曾遠赴北九州，拜田代三喜為師，學得明代金元醫家的新理法論，之後廣泛診療，為諸侯幕下所倚重。

他見多識廣，向來不輕信浮言，也不屈從權威。可這一刻，他的眼神中卻沒有懷疑。

是敬畏，是渴望，是那種只有真正的學者，面對未知時才會有的純粹眼神。

他不會承認，也不會輕易說出口，但我知道——他已開始尊敬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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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因為名聲，也不是因為年歲，而是因為我揭示了一個他從未見過的世界。

我指著胸口位置：「今日先講『血』與『心』。你們讀古書言氣血、五臟，但可曾見過真實的心臟如何跳動，血液如何流動？」

德本遲疑地搖頭，道三則低聲道：「只知脈搏可測，未見其形。」

我掀開白布，一個自製的模型出現在他們眼前——牛心、水囊、竹管拼成的簡易血液循環器。

我示意道三操作，他用力按壓牛心，紅色染料從管中湧出，流向分岔的支管，又被吸回水袋。

「這就是血的行路。血由心推，全身皆循。心臟是活命的泵，一刻不停。」

我指著分岔的小管道：「這些細小的叫毛細血管，是血液與身體交換物質的地方。像城中小巷，貨物靠人手搬運，進得慢，出得慢，卻必不可少。」

德本露出驚異的神色：「那……傷口出血，是這些小管破了？」

我點頭：「若是小管，出血緩；若是大管，如動脈，則像破堤洩洪，不即止，必死。」

我頓了頓，問道：

「在你們看來，病是從哪裡來的？」

德本立刻答道：「風寒濕熱，外邪侵入。」

道三沉聲說：「亦有臟腑不和、氣血失調者。」

「都不錯，但還不夠。」

我舉起一支細細的銀管，那是我用來觀察病原微物的小型光學放大器，當然這東西此刻不能用，但它的意義可以說。

「你們沒見過的東西，不代表它不存在。在每一口水、每一塊皮膚、每一滴血裡，都藏著看不見的小東西——它們極小，比塵還細，肉眼不可見。」

德本瞪大眼：「是蟲？」

「不是蟲。」我搖頭，「蟲有眼有口，這些沒有。它們無聲、無形，卻能讓人高熱不退、傷口潰爛、氣絕命亡。」

道三眉頭一皺，若有所思。

「你們可以想像，有一支無形之軍，日日潛伏在空氣與身體周遭。若身體的守軍——也就是白血球——警戒鬆懈，這些敵兵便會攻城略地，讓人一步步潰敗。」

我轉身看向他們：「這，就是我說的——細菌。」

德本失聲問：「那……我們日常所接觸的飲食，也會有這些東西？」

「有，而且到處都有。但別恐慌，人的身體本來就與它們共存。你們要學的不是如何『消滅』細菌，而是要學——何時它們會失控，何時我們能守住。」

我舉起玻璃瓶，瓶中那沉靜的暗紅色液體輕輕晃動。

「這裡頭，可能就藏著戰爭的痕跡。」

我從桌上拿起玻璃瓶，搖了搖裡面暗紅色的液體。

「這是真血。今日我們不只講理論，要讓你們看，血中也藏著病。」

我揮手叫來一名村中漢子，是我前日診視過的舊患，願意配合教學。

「你坐這裡。」我指著木椅，然後向兩位學生示意靠近。

我洗淨雙手，細細擦拭至指縫與指背，動作緩慢，卻不容馬虎。

「記住，抽血不是為了技術炫耀，而是病人將自己交給你們的第一步。第一針不穩，病人信任就碎。」

道三點頭，德本則已掏出筆與紙，躬身準備記錄。

我取出止血帶、鋼針、數支試管與乾淨的布，又從器具盒中取出三支真空採血管，分別擺在桌前木架上。

「這三管，依順序為：黃頭的血清管、紫頭的EDTA管、灰頭的氟化鈉管。」

德本與道三面面相覷，一臉不解。我淡淡一笑。

「別急，這些詞語雖新，但其理不難。」

我指著第一支黃色蓋子的管子說道：「這是血清管。裡頭塗有促使血液凝固的藥劑。血會凝成塊，剩下的清澈液體叫『血清』，可以用來檢查紅色素、肝腎功能與營養指標。」

道三垂目不語，我察覺他眼中那一瞬的躊躇與遲疑。

「你有話，說出來。」我停下動作，望著他。

他緩緩抬起頭，語氣謹慎卻不迴避：「這些……試管、藥劑……，吾等雖見其效，但若無對應醫書可查，又如何能知其理是否可久信？」

德本轉頭看他，像是沒想到道三會質疑。

我望著道三良久，才淡淡一笑：「你是個真正的醫者，會問這種問題我反倒安心。」

我將手中的EDTA管握起，舉到眼前。

「這世上所有藥方與術法，在成為『古法』之前，都是某個醫者在未知中嘗試的第一步。」

「你可以不信這管子，但你若能抽血、檢驗、記錄、比較，那就能自己寫下新的醫書。」

我走近他一步：「信與不信，不是看它寫在哪裡，而是你能否驗證它——我給你的，是能驗證的醫學，不是靠背的教條。」

道三沉默了片刻，緩緩低頭。

「……我明白了。」

德本舉手問道：「為什麼要讓血凝固之後再取血清？不直接用整個血，不行嗎？」

我微微一笑：「整個血就像一鍋湯，裡頭什麼都有。我們要測某些特定的成分時，必須把血裡的細胞與雜質沉澱下去，只留下那清澈的液體，才能看得準。」

「就像想知道湯裡有沒有鹽，得先撇去浮油。」

道三問道：「血會自動分成兩種模樣？」

「是。」我點頭，「就如豆漿靜置成豆花，清濁分明。」

我再指向紫蓋管：「這是EDTA管。它的內層塗有乙二胺四乙酸鹽，可阻止血液凝固。我們用它來檢查血球的數量與模樣。若白血球增高，多是體內有疫；若減少，可能是骨髓出了問題。」

德本低聲道：「如此可見病未發而已現形？」

「正是。」我轉向最後一管：「這是氟化鈉管，用於測量血糖。內含抗酵劑，可防止糖分在血液中變質。我們得知真實血糖，才能辨認糖之病症。」

我語氣轉冷，望向兩人：「記住，每種管子各有用途，不可混淆，不可亂用。若用錯，不僅無法檢驗，還可能誤診害命。」

道三頷首：「如同用錯方劑，一念之差，斃命於一杯藥下。」

我微笑不語，繼續操作。

我讓村民坐穩，將止血帶綁在上臂三分之一處，對兩人說明：「止血帶最多不可綁超過一分鐘，否則會造成血液濃縮，影響檢驗。」

我仔細用七步洗手法清潔雙手，洗手時刻意放慢了動作，讓他們看得一清二楚。

「這叫七步洗手法，是我們這個時代，每位醫者、看護、助手都必須熟記的基本功。」

德本瞪大眼：「七步……竟洗得如此仔細？」

我一邊搓著掌心，一邊解釋：「第一步，掌心對掌心；第二，手背對手心；第三，指縫交錯；第四，手指交扣；第五，大拇指旋轉；第六，指尖摩擦掌心；第七，手腕清洗。每一步，都是為了把細菌洗掉，別讓它跟著你進入病人體內。」

道三皺起眉頭，凝視著我的指尖動作，一字一句地低聲複誦：「掌心……手背……指縫……」

「你們若只是隨便搓搓手，就像沒洗一樣。病菌不會看你有沒有誠意，它只會挑你疏忽的地方鑽進去。」

我抬起雙手，示意他們看我的指節與甲緣。

「最容易忽略的是指甲縫與大拇指——那是藏汙納垢之地。若忽視一處，就可能讓一名病患付出生命代價。」

德本咬著牙，眼神變得堅定，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他雙手微微舉起，在空中模仿著我的動作，雖不熟練，卻全神貫注。

「我……記下來了。回去我也要每天練這七步。」

而道三則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他的視線落在我的掌心，好像在思考些什麼更深層的事。

我淡淡一笑：「記住，這雙手將來要開刀、要接生、要救人。若它們不乾淨，你就是拿自己的手，害死無辜的人。」

我望著他們兩人：「醫學，不是從開刀開始的，而是從洗手開始的。」

這話說完後，空氣中竟有片刻寂靜。

德本緩緩低頭，像是在向未來某個尚未見過的病人致敬。

道三則輕聲道：「原來……從前我只以為洗手是禮節，未曾想過，竟是一場與無形之敵的戰鬥。」

我望著他們，點點頭：「那你們今天，才算真正開始當醫者了。」

接著戴上手套，說道：

「處理體液本應全程戴手套，但若病人無傳染性、自己手上也無傷，並需依靠觸感判斷血管位置時，有時不戴反而更穩。然無論如何，防針扎比接觸皮膚更危險，這才是抽血真正要提防的事。」

我用指腹輕壓病人的右肘窩，邊解釋：

「抽血多取貴要靜脈，亦稱肘正中靜脈，穩、深、彈性佳，血流充沛，不易滑動。亦有取頭靜脈者，但難度較高。」

「這條可以。」我確認後，取出棉片，蘸取酒精。

道三問：「這種『酒精』與我們常見的燒酒有何不同？」

我點點頭：「相似，卻不完全相同。這是七成濃度的乙醇，能迅速穿透細菌外殼，使其變性死亡。」

我停頓片刻，看著他們：「你們可以把它想成一種能『溶解病氣』的水，但只對皮膚表面有效，喝下去……會死人。」

德本倒抽一口氣，連忙在筆記上重重寫下「不可飲」。

「記得，消毒要順血流方向擦拭，不可來回摩擦，從中心向外畫圈。讓酒精自然乾燥，否則刺激皮膚。」

我打開真空採血針包裝，斜面朝上，左手拉平皮膚，右手穩住針柄，控制進針角度在十五至三十度之間。

「進針果斷，手要穩，抖一次，就得重來。」

針頭入皮，片刻間紅色液體回湧至針筒內部。

「這叫『回血』，是進入血管的徵兆。現在才能接真空管。」

德本壓低聲音問：「如果插了針，卻沒有回血，該怎麼辦？」

我看著他，語氣平靜：「那就是你沒插中血管。這時就要立刻撤針，換針再來。不能硬插，也不能亂動，否則病人會痛、會腫、會瘀青。」

我加了一句：「還有最重要的——絕不能自作聰明地亂戳。錯一次沒事，錯兩次還算學習，但錯第三次……那就是不配再上手術臺。」

道三點點頭：「要以慎重對待每一次刺入人體的行為。」

我依序插上三管。每當一管插入，血便自動被負壓吸入其中，流入底部。

德本低聲讚歎：「竟無需抽吸，血自來？」

「因為裡面是抽真空的。」我簡要解釋，「就像山間打井，壓力差會讓水自底上湧。」

抽完三管後，我先鬆止血帶，再拔出針頭。

「記住順序——先鬆止血帶，再拔針。否則血液噴濺，不僅失禮，也危險。」

道三皺眉問道：「若一時忘記這順序，是否有法可補？」

我淡淡道：「那就要視情況應變。若先拔針卻忘了鬆帶，立即按壓能止大部分的血。但病人會感到劇痛，有時甚至會腫得像是中毒一樣。這不是能補救的問題，而是——不能犯的錯。」

「所以才說這不是技術問題，而是對人性命的敬畏。」

我即時以乾棉片壓住穿刺處：「不可揉，只能壓。至少壓一炷香時間，否則容易瘀青。」

我將貼布固定後，對病人微笑：「辛苦了。請繼續按壓片刻。」

我剛將最後一支採血管收好，準備教導他們血象的解讀，忽聽村民悶哼一聲，身子晃了一下。

「嗯……有點暈……」

我立刻一手扶住他肩膀，另一手按住他手背，摸脈、觀色。

「是體液流失過多？」道三急問。

我搖頭：「不，是血壓本就偏低，抽完後站起得太快。」

我指著他們：「記住——抽血後不能立刻起身，尤其是體質虛者。若此時放他走，一路跌到溝裡你都不知道。」

德本嚇得站起：「那怎麼辦？」

「讓他平躺，腳抬高，補充水分。」我將村民引至榻上平躺，指示德本拿水，道三鋪布。

窗外忽傳來低語與腳步聲。

「……她在抽血……你看那瓶紅水……」

「那不是會奪魂的東西嗎？以前陰陽師才做那種事！」

我聽得一清二楚，卻面不改色。

德本臉色一變，低聲說：「先生，是不是要……」

我開門，只見幾名婦人與老人躲在外牆邊，眼神中滿是戒懼與迷信的恐懼。

「你們怕什麼？」我語氣平靜。

一名老婆婆顫聲道：「血是人的魂啊，抽了怎麼得了？要是他病更重呢……」

我將那三支管子高舉起，向他們展示。

「這三管血，能告訴我這人臟器好不好、壞不壞、有沒有病，還能在他病未發之前先發現異常，讓他活得更久。」

「你們說這是奪魂？我說——這是替他找回魂命。」

我語氣一沉：「神不殺人，殺人的是人心的無明——你們該怕的，是自己眼盲耳閉，不是這管子裡的血。」

婦人們面面相覷，一言不發地退去。

我轉身回到醫館，德本望著我，露出敬佩的神情。

「先生……您剛才的話，好像能把整座寺廟都震住了。」

我走回了醫館內。

我沒說話，只是把三支管子放回木架——但我知道，他們的心裡種下了點什麼。

「今天這只是一針——若哪日動的是刀、斷的是骨，連這點小事你都無法應對，那就別說自己是醫者了。」

我拿起那三支管子，放入木架，轉身面對兩位學生。

「你們可知，這三管內的血，能說出多少秘密？」

道三喃喃：「能觀氣血運行？」

「不僅如此。血裡藏著四物——紅血球，運氣亦運命；白血球，是兵卒；血漿，是糧道；血小板，是築堤防。」

我高舉EDTA管：「若發熱而無傷口，白血球升高，是體內遭敵入侵——這叫感染。若血小板低，傷口流血不止，便是堤破難止。」

我看著他們眼中漸漸浮現的敬畏，緩聲說道：

「眼能見皮膚，手能診脈，但若不看血，你們永遠只是在猜。」

「醫者之職，不是記方劑與敷藥膏，而是揭開肉眼看不見的內在戰場。」

我感覺得到，他們腦中正飛速運轉。德本的眉頭擰得很緊，似乎正在整理剛才那一大段專有名詞；而道三，則像是在推論這些血象與古代典籍的差異。

我故意問他們：「你們覺得這些抽來的血，與《素問》《難經》中所說的『營衛之氣』，是否有關？」

德本有些怯生生地說：「或許……營氣走脈間，如此血流即為其象？」

我點頭：「算是個好開始。但我要你們學會從血中看見器官的異常，不是靠想像，也不是靠經驗，而是——數據與數字。」

道三抬起頭，緩緩說道：「這與我們以往所學，全然不同。」

「不同，正是你們今天來這裡的意義。」

德本是那種勤奮型的學生。他或許沒道三那樣的才氣，卻能記住每一個細節，每一筆操作。他寫得那麼快，甚至忘了擦汗，生怕漏了半句。

他不是為了榮耀，也不是為了立名——而是單純地，想救人。

而道三則沉得住氣。他不急著抄筆記，反而在消化我說過的話。這人心中有條線，習慣自己推理、驗證，一旦想通，就能一口吞下整套理論。

我看著他們，一個正在學著如何「記」，一個學著如何「想」。

有這兩人為種，若我栽培得當，也許百年後，日本醫學史會寫下他們的名——而不只是寫下我的。

兩人齊聲低頭：「是！」

就在此時，一名少女匆匆入院，打斷了課程——

「請問……這裡可是醫館？」

德本迎上前：「妳找人診病？」

她低聲回道：「是我姊姊……她無病，卻也無語、不食、不動，望窗坐了十日……」

我走向前，望進她眼中。

「有人離去？」

她微微點頭：「那人走時說春日再來，可春已半月無信。姊姊日日等，終日不語……」

我緩緩點頭。

「我明日隨妳一同前去。」

我回頭對兩人道：「你們學了心臟與血，明日該學學——什麼叫『心病』。」

我回到桌前，貼出一張新繪的人體圖，上面畫的，不是肺，不是肝，而是腦——

我指著大腦深處一小塊陰影區域。

「人之悲喜，不由心，而由腦中一團小小之物……」

「喜可生理，悲亦能致死。血可見，病可察，但人的心，最難醫。」

我想起那年在急診值夜班時，一名少年被送進來——臉色蠟白、嘴唇發紫，身上沒有外傷，也無明顯病徵。

護士說他是自殺未遂，吃了一整瓶藥，送來時命還吊著。

我搶救了整晚，幫他洗胃、灌液、監控呼吸，最後還是救回來了。但當我跟他說：「你活下來了」時，那孩子看著天花板一句話都沒說，只是流淚。

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救活一個人，卻沒能真正讓他「活下來」。

我停下筆，喃喃自語。

「那一夜，我才第一次明白，藥救不了所有人。真正的病，有時藏在一句話裡，有時藏在一個沉默裡。」

我看著他們：「你們若想當醫者，就必須——聽懂那種沉默。」

我背手望天，輕聲說道：

「這一課，不止是醫學。你們要學會分辨——人，是怎麼活著的，又是怎麼慢慢死去的。」

我說得平靜，卻知道他們其實不懂。德本將信將疑——他還是相信，病必有形、藥必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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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道三皺眉不語，這樣的病，恐怕不在他熟悉的脈診圖譜裡。

但我知道，那女孩的姊姊之所以不語、不食、不動，並不是因為腸胃有病，不是因為脈息異常，而是因為她的希望被時間一點一點消磨殆盡。

傷口有血可流，感染有膿可排，唯獨這種病，看不見、聽不到，無法按壓、也無法縫補。

我曾在急診室夜裡，遇過太多像這樣的患者。他們不是不想活，而是不知道為什麼要活。

如果他們想當醫師——真正的醫師，他們就必須學會，怎麼看見那種看不見的病。那是——最難的一課。

德本忽然抬起頭，聲音顫抖。

「那……那這樣的病，還能醫嗎？」

他眼裡帶著一種近乎恐懼的神色，不是對死亡，而是對「無能為力」的恐懼。

道三也緊握著筆，喉結微動，低聲說道：

「若一切都藏在腦中，那我們……怎麼知道哪裡出了錯？」

我望著他們，沉默了一下，緩緩吐出一句話：

「我們或許永遠也不知道。但若你們能讓那個人知道——他並不孤單，那就是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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