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七夕 - 南之島

我們搭上中午後的船次。上層的船艙有著冷氣，柏豪帶了撲克牌來。我陪他們玩了幾局之後覺得有點悶想出去透透氣，拋下眾人走下階梯到下層船艙。

微微搖晃的船讓我有點腳步輕浮。我盡可能放慢腳步，抓住欄杆不讓自己跌倒，掌心馬上就沾滿鐵銹味。我就不太喜歡搭船漂泊浮沉的感覺。

下層飄散著煤油的氣味，腳下的甲板傳來渦輪機的震動。我在船頭附近坐下，從那扇沒有玻璃的窗戶窺探外面的景色。渡輪經過的地方都拖出兩道往外擴散的波浪。

我閉上眼，享受撲臉而至的海風。耳朵清楚聽出風聲和浪聲的分別。

當我再睜開眼，視線卻無意中落在前方的身影。

一位黑髮少女坐著看書。頁角在風中不安分地翻動，少女不斷撥著飄揚的長髮，然而馬上就被吹亂。我不由得想：為什麼她不綁起頭髮？

過了一會兒後，少女停下看書，右手壓著滿是文字的一頁，左手勾起纖細的手指，捎起一綴烏絲繞到耳後。這時，我能稍微看清楚少女的背側臉。她是個很普通的女生，穿著Ｔ裇、短褲和運動鞋，十分的樸素。

少女凝視前方的海洋。我跟著她的視線看出去，渡輪離開內港之後的視野豁然開朗，浩瀚的大海泛著點點粼光。

我和夏天的距離彷彿越來越近。

一小時的船程馬上過去，南之島的海岸線近在眼前。旗幟沿著筆直的岸邊延伸出去。如果換成鯽魚旗大概會更有夏天的氣息吧？

渡輪靠了岸，聽到水手的喝聲、滑輪與纜繩的扯動聲。升降板放下的一刻，我擠進下船的人群匍匐前進。

那個女生的事情，自然忘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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碼頭附近的房子密密麻麻地建著，形成了一個繁華的商店街，一路走來看見不少小吃店和餐廳，往右拐就是水產市場，熱鬧的程度不下於城市。

來到南之島之後，感覺天氣變得更熱了。汗水不停滑下臉龐，雙腳隔著涼鞋也侃如被火燒的一樣，連吸進肺裡的空氣也是悶熱的要很。

路上幾乎都跟海邊平行，拐進一條小路再走數分鐘，白色別墅遂映入眼簾。

「哇！好漂亮啊！」女生們早就爭相打開門進去。我則回頭看向小路的方向。圍欄就像一扇窗戶，從這個小小的方框可以看到大海。別墅背靠一座山壁，植物比起照片所載的長的更茂密。

差不多是最後一人，我跟著進入別墅。

這座別墅不久前應該有人來過。我越過同學直接來到二樓，把背包隨手扔到睡房的一刻，肩膀一下子放輕不少，但很快就傳來陣陣痠軟。

七月底的陽光照進客廳。地板上浮現趟門框和我的影子。在有點耀目的陽光下，我不禁瞇起眼睛，眼前的景象變得有點朦朧。不知為何，那道光芒讓我很想靠近。

我拉開趟門，滾輪似乎不太靈活，讓我花了很大的氣力，尖銳的摩擦聲刺痛著耳膜。

我步出陽台，地上散落著樹葉，石圍欄上鋪墊一層薄薄的灰塵。風柔和地拂著我的臉，今天也是吹著西南風。

「啊……」我的喉嚨忍不住發出聲音。

眼前的景象與在樓下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大海一直在兩側延伸，沒有盡頭。粼光緩慢地流動著，我記得小時候去海邊的玩具攤見過裝了流沙的玻璃瓶。搖動的時候裡面的沙跟著流動，還會閃閃發光，每次搖動都會呈現不同的圖畫。

眼前的大海，好比那時候見到的流沙瓶。看起來是如此的平凡，每個瞬間都是不一樣的畫面吧。

『集合了！集合了！』

我聽不見。

我很喜歡眼前看見的，大海的每一個微小的動態讓我完全著迷。碧藍的海，彷似在深處埋藏了寳石。也許，大海就是夏天的寶藏吧。

深深地被吸引著，徹底的動彈不得……

「張言成！」

頌欣的呼喚把我的思緒從大海那裡斷線。她輕喘著氣，一臉氣急敗壞地盯著我。

「大夥兒都在下面了，你到底在這邊磨蹭甚麼？」

有一刻，我想過把在陽台看到的大海告訴頌欣。看她認真的表情，我想她會生氣吧。

「我上來放行李。」

頌欣轉身，側臉露出帶著不滿的冷漠表情。

「快點下來吧！肚子都餓著呢！」

她急步離開二樓客廳，急促的腳步聲在樓梯間回蕩。我看到頌欣握著拳，果然是惹她生氣嗎？

中一的時候，頌欣和我除了是鄰座，在學校的我時時承蒙對方照顧。我的成績並不好，而且又愛貪玩。每次當我要我闖禍，頌欣總是出現在我面前，臉上總是一副既是生氣又憂心忡忡的模樣。

我的學校三樓有著平台花園。有次我和班上的男生跑到四樓從那裡跳下平台，頌欣不顧一切將我從欄杆邊拉回來。

『你知道這樣很危險嗎？』

那時我只是當頌欣的話是耳邊風。

後來有一次，我們當中有人因此摔斷了腿。

『流了好多血！你們快點把老師叫來！』

頌欣淚流滿臉的歇斯底里喊著，嘶啞的聲音彷彿撕破了初夏的天空。她抓住躺在地上的那位男孩的手，自己的手染滿鮮血，血跡在雪白的校服如野火蔓延。

我忽然覺得很熱，相信並不是單純因為夏天的緣故。

『你到底何時才會學乖？』

眼前的頌欣，她的身影與那時候的重疊。

殘餘半點稚氣的聲線，猶似融化在充斥客廳裡的夏風一般，勾起兩個暑假之前的回憶。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被責罵，胸口有種被勒緊的感覺。

我覺得內心好像被掏空了一半。離開別墅的時候，感覺很不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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