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兩兩一故人 - #80

當公子擎卸去放蕩不羈站立哪裡的時候，有種沉默而威嚴的氣勢，讓她想起從未謀面的父親。倘若他還活著，是否會來尋她？公子擎是否就能如一般的兄長待她？

然而，世間最無用的便是倘若二字，當烏雲散去，她站在滿天星斗下微微走神。

當泣聲漸遠，小舟隱沒在對岸，明知不可挽回，又無法視而不見，她低聲道「現在後悔還來的及。」

她的聲量不大卻格外清楚。2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tCNiZVbca

果然，一片冷意襲來。

除了啞奴蹲在角落暗泣，其他人的目光像一道道鋒利短箭刺向她，一時間她彷彿成了罪人。

公子擎面無表情瞥了一眼逕自走入船艙，馮則在一旁冷眼監視著。

那夜之後她再度被囚禁了起來，啞奴每日提籃下來兩次，總是臭著臉對她充耳不聞，飯菜裡也有一股怪味。

其實她不怪他們的不敬。

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少年突然遭遇變故，一夕之間沒了國沒了家，逃忙多年的心早已磨鍊的硬邦邦了。

公子擎也積攢了十多年的仇，他的恨也不奇怪。

沉寂幾天後，那扇木門終於被打開了，馮走了下來，陽光在木梯上方隱現，像是通往一處天堂。

「公子要妳上去！」馮語氣生冷道。

馮是一位忠貞堅定的僕人，長相普通，放在人群裡毫不起眼，常年掛著一件磨損嚴重的深色罩袍，若不是立場相對，她會非常敬他。

還在魯城時，就經常見他在顧茗樓附近與人閒聊，當時還以為是一名遊蕩的中年浪人，若不是對他罩袍上磨損的繡紋還有些印象，恐怕早忘記了這個人。

上去後，一陣琴音迴盪。

公子擎在一片帷幕下抱琴而坐，彈的正是她改編過的曲目一一聽似通順卻毫無意境。

就算如此，他的技法仍完美無瑕。

空氣中飄散著淡淡薰香，她安靜上前彎腰坐下。

一曲後，公子擎拿起軟布細細擦拭琴面汗漬，輕輕說著：「這把琴隨我周遊多年，原以為有朝一日讓它彈出全曲，告慰母親在天之靈......。」

嘆息一聲，又惋惜說了一句，「終究是意難平。」

她靜靜坐著，他卻從頭到尾沒有看她一眼，與其說是交談，但他臉上出現不曾有過的溫柔模樣，更像在緬懷他那不善琴藝的母親，手上握的那一把名琴想必也是他母親的遺物吧。

她窺視過全貌，知道它的奧妙，彷彿有一股力量，使心激昂澎湃，產生出的幻覺讓人像著魔一般無法釋手。

而血緣關係也玄乎，她們兄妹都遺傳到了父親的天份，彈著一手的好琴。

他忽然抬頭，興致勃勃問道「想打賭，他會來嗎？」

這個問題早在腦海裡反反覆覆多次，希望他來又希望他別來，又後悔將髮簪換給了魚婦，讓他有跡可循。2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vmuKqvTCq

她不願作答，於是望向江面不發一語。

公子擎彷若看穿她的心事，惆悵一聲「......妳若不是她的女兒便好了。」

要不是她對這位兄長有所瞭解，一時間真會被他感動了。要不是一切來過，她依然是那個為了愚愛死的悲涼的低賤女子，根本不可能與他這位大人物有任何交集。

如今的她非常惜命！

「出生非我所選，過去也無力改變，難道兄長就不能忘記仇恨？」

這是她第一次喊他兄長，公子擎先是一怔接著發出怪笑。

「一句兄長便想化去多年的仇恨，柳縷兒妳未免太天真、太自不量力了！」

果然，知音人的惺惺相惜低廉，一下就翻臉了！2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s5w8zlc1f

話一旦說開，一切也變得簡單，也不再妄想改變，世間總有一種人，一旦將執念當成信仰，終其一生也不會放棄了！

馮在前方頷首，公子擎立刻起身走了過去，留她在帷幕下，琴也擱置一旁。

越過兩旁郁蔥的白松，船行到一處斷谷，斷谷兩邊山峰聳立，傍江山崖上有一條直通南北的小路，船在這裡停住了。

船上的人全被喚了上來，她被勒令待在原處，這是大家都能看得到的地方。

她隱隱覺得有事情要發生了！

船從午時停泊到暮色，公子擎的臉色越來凝重，馮不時與他交耳說話，直到有人呼喊一聲，全員立時警戒起來。

公子擎單腳跨在船緣，朝江面喊道「翟五郎你遲到了！」

她的心微微一抽，他終究還是來了！

遠處江面駛來一艘黑船，後頭跟隨幾艘快艇。2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hvkTKI24a

「別過......。」

還沒有喊完，她就被馮拐了個胳臂，痛的差點湧出了眼淚，被警告了幾句，她立刻重重點頭，馮才鬆開手，在一旁盯著她。

翟良一眼掃過，在朦朧昏暗中認出了她的身影，就直接面對了公子擎。

「你的禮物良收到了，可惜不如你所願。」

公子擎哼哼一聲，嘲諷道「你也真是命大，胡人也沒能弄死你，翟五郎，逃出昇天的滋味如何啊？」

翟良朗聲大笑，「枉費了你一番謀劃，可惜與你父親相比還是略遜一籌。」

翟良指的父親是他的叔父，當今晉王。

王位一向只傳嫡長，自父親死後，祖父就非常不待見他，叔父欺他年幼孤立，在祖父傷心默許之下替他改宗斷脈，從此公子擎成了叔父的兒子。身為人子不能公開祭祀自己的雙親，對他而言簡直就是一種恥辱！

被人戳到痛處，公子擎恨得牙癢癢，怒道「不是要英雄救美？有本事就直衝過來，怎退怯了？」

「不急，良也有禮物送你。」翟良不急不徐的道。

這時，一艘小船滑到了水面中央，上面髮絲凌亂的女子宛如木偶，眼神如死去了一般，再也沒有往日的靈活。

「你的侍女被郎君救下了，只要放了女郎，郎君事後可不追究。」翟良的護衛道。

這事引起了船上一陣騷動，人人都料得想小矮瓜會遭遇什麼樣的凌辱，可親眼目睹慘狀又是另一回事。

於是有人動了惻隱之心。

「公子，讓小矮瓜回來吧！」

「是啊！她跟隨公子多年，本不該讓她去受苦！」

啞奴也咿咿呀呀激動比劃。

「住口！」

馮冷眸一掃。

「諸位都忘了她是誰的人？她可是晉后派來監視公子的，就算侍奉公子多年，骨子裡始終是晉國人！」

話鋒一轉，亦道「經過這一趟，她的心裡還有幾分真心？公子忍辱負重多年才有今日，難道諸位也忘了國仇家恨？這翟五郎分明是在擾亂大家的心志！」

無人可以忘卻發生過的苦痛，家園被奪、妻離子散、親人離世一一慷慨激昂的一段話使眾人轉變了神情，像枯草遇上星火瞬間燃起了熊熊烈火，就連公子擎也變得不一樣了！

她的心中忽然閃過了一絲念頭。

上一世沒聽說她的兄長有什麼驚人創舉，更別提馮這號小人物了。今日一番言論，讓她有了不一樣的看法，倘若真讓兄長成事，這個忠僕絕對是個危險人物！

馮敏銳的看過來，她迅速垂下腦袋，其他人一致轉向公子擎，聽從他的決定。

公子擎臉色異常冰冷，冷聲道「她有什麼臉回來，不如死了！」

不如死了？

話還在江水上迴盪，決然地咻咻連聲穿透江面。一切來的太快令人錯愕，公子擎親自結束了小矮瓜的性命，心中的偏執也到了最大。

小矮瓜倒下的同時，她被推向前，箭尖也抵在背上，尖銳的觸感讓她微微一顫。

公子擎站在她身後，對著翟良喊道「接下來便換她了，若不想你的卿卿命斷黃泉，便單獨前來，別出其他花招！」

「你若傷他，良必讓你後悔莫及！」翟良毫不猶豫回道。

「喔，是嗎？」公子擎怪異的看了看她，陰笑道「我這妹妹就美在這副面貌，若不小心一刀劃下......。」

翟良臉色頓時冷了下來，「我應下便是，何須拿她作事！」

她的眼神祈求他別過來，可是翟良並不理會，兀自吩囑護衛。

就算有柳縷兒為挾持，公子擎也不可能完全沒有任何布局，於是護衛紛紛勸阻。

「前方必然有詐，實在太危險了。」

「蕭將軍尚未趕至，郎君不可冒險。」

翟良冷冷看向前方，道「只怕胡人動向有變他趕不來了，我也沒有時間等他，都聽我令行事！」

見他心意已決，護衛無奈領命，逕自朝後方退去，命船加速。

這時，公子擎的船也悄悄開動，緩緩越過山崖。

以前她不懂什麼刀兵凶險，當崖上佈滿孥陣時，卻深有體會。此處江水急轉，就算不行駛，到了這裡也會順水推舟到射程內，難怪公子擎要選在這裡動手！2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c79XKuqEu

在她焦慮思考著翟良會如何行動時，哐啷了一聲巨響，船身劇烈搖晃，她和公子擎跌坐一起，有一些人沒有那麼好運被拋入了江裡。

公子擎很快站了起來，怒喝「怎麼回事？」

後方傳來回報，「撞到礁石了！」

「這一處哪裡來的礁石，見鬼了！」有人輕聲咒罵。

馮大聲喊道「穩住！先將人救上來。」

天色越來黑暗，懂點水性的還可以游回來，不會的一下子被沖遠了，船上有人伸手、遞出竿子，緊接著又是一陣大搖晃，噗通幾聲，救人的反而掉了下去，江面不時傳來呼救聲。

馮抓著桅杆緊扶著公子擎，忍不住回頭開罵：「到底是怎麼開船的！」

有經驗的船夫拿燈往水面一照，大叫道「不是礁石，是鐵刺啊！河道裡有人安了鐵刺，船底破了洞！」

剛剛救人時就已經耽誤了時間，眼見黑船逐漸跟近，若不趕緊拉開距離，他安排的那些孥弓也會波及到自己。

公子擎氣急敗壞，喝道「想辦法堵住破口，其他人跟我來！」

眾人拿起弓箭紛紛射向翟良的船隻，而箭落在船壁上，除了一疙瘩一疙瘩的箭孔，船身居然完全沒有任何的受損。

「那艘船的內壁恐怕是鑄鐵了，箭矢穿透不了！」

馮才冷靜的分析完，船夫指著後方大叫「那是什麼！？」

昏暗中船筏相連一字排開，在遠遠江面點點反光，如果撞上了他們的船隻只怕也沉了，前方又有翟良緊追不捨。

「這下怎麼辦？」眾人慌了。

公子擎在心裡腹誹，好個狡猾的翟五郎，轉移視線又故意拖延時間，全讓他安排好了！2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kB4EAHOwk

馮踢了那人一屁股，怒罵「怕什麼？豁出命也要跟他們一博！」

「只要天下一亂，誰也無法顧及公子另起新王，一統江山也好，南北分治也罷，我們劉國不再是世人眼中的弱者。」

公子擎的目光巡視船上一圈，尋找柳縷兒的身影，只見空置的琴架，她連同琴一起失蹤了。

「她人呢！？」他冷冷問道。2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QXMLInqce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混亂之後就沒人注意起她。

這時，啞奴哭喪著臉跑了過來，依呀指著江面，說她掉下去了，他試圖拉上來，她卻死死抱琴不放，江浪打來一下子就不見了。

公子擎臉色一凜。

馮見狀立刻小聲提醒，說他們損失了不少人，現在也沒有時間去尋找柳縷兒的下落，現在最要緊是先對付翟良。

公子擎深深憋住了一股氣，很快的吩咐下去，「告訴上面的人改用火油！到了射程立即放箭，就不相信他的船不怕火！」

安排妥當後，公子擎轉頭拍了拍啞奴的肩頭，道「今日若勝，不管她是自行落水還是你推了下去，我都不怪你！」

他走後，啞奴無力垂坐下來，噎噎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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