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師 - 第二幕－地下室／夏予璐(3)

(3)

　　血，深紅色的血瀰漫在空氣中，像被風吹起的玫瑰花瓣，在空中美麗的綻放著，伴隨尖銳的煞車聲。

　　她很快的轉過身護著我，四散的血啪渣啪渣的飛濺到我臉上，她的手與身體分離，我驚愕的遲遲無法尖叫出聲。

　　母親的手與身體間穿插了許多粗細不一的黑線，就像血管般，她的手看起來像曾被斬斷卻又縫合起來……

　　「救救他……」她閉合不全的嘴發出喀喀喀的聲音，雙眼就像是無底的黑洞望著我。

　　「誰？媽媽？救誰？」我問。

　　媽媽伸出她殘破不堪的手，指甲剝落的破碎食指指向我後方。　

　　突然我看見以傑一個人孤伶伶的坐在一棟大樓的頂樓圍牆上。

　　在幹嘛呢？

　　只見他突然站起身任強風吹打，瘦弱的身影站在圍牆上彷彿下一秒就會墜落，他閉上眼睛然後，將雙手張開，身子左搖右晃。

　　「林以傑，你在做什麼？」

　　不、不要！不是才說不管發生甚麼事，都要努力過下去嗎？發生了甚麼讓你如此痛苦的事嗎？

　　他沒有理會我，我看見他臉上帶著一抹淡淡的、不起眼的微笑，他嘴角微微上揚，細微的變化幾乎看不出他的表情，但我就是知道他在笑。

　　突然他張開眼睛，像水一樣溫柔的眼神在遙遠的那方望向我，我們就這樣對視著。

　　「對不起。」

　　他的嘴唇上下擺動，即便我們距離如此遙遠，我還是看著脣形讀出了他說的話。

　　他對我笑了笑，身體向一邊傾斜，往下墜落。

　　「不要！」我猛然張開眼睛，汗水落了下來，四周靜悄悄的，我的呼吸急促，定神一看，我躺在自己的床上。

　　又是夢……

　　陽光穿過窗簾照在地板上，夢裡的一切彷彿好遙遠。

　　我緩緩的走下樓，廚房傳來一陣敲打聲以及淡淡的燒焦味。

　　「啊！予璐，妳醒了啊。」

　　「嗯，宇晟，你在做甚麼？」

　　「準備早餐，可我真的不太會下廚。」乾癟的荷包蛋呈現黑色，躺在他手中的鍋子裡，焦了的蛋聞起來有些可怕。

　　「宇晟，那顆蛋已經焦掉了。」我皺了皺眉，對他說。

　　「那……我們出去吃吧！」

　　最後我們還是到外頭解決一天的第一餐。

　　過程中他一直滔滔不絕，而我卻心不在焉。

　　「昨晚睡得好嗎？」走在路上，他突然問我。

　　「做了一場夢。」

　　「嗯？」他輕輕握住我的手。

　　「沒什麼，睡得很好。」我縮了一下身子，將手抽回，他皺了皺眉，臉上依然掛著微笑，不知為何，我的心感到一陣愧疚。

　　一直以來，除了以傑外，宇晟大概是最常陪伴我的人，他大我兩歲，我看著他的背影成長，認真說起來，宇晟照顧我很多。

　　「予璐，妳真的沒事嗎？」他看著我問。

　　「嗯。」

　　「好，我帶妳去挑件衣服吧，最近天氣轉涼，妳又那麼虛弱，要是感冒了就不好了。」說完，宇晟便在路邊叫了輛計程車，「搭車吧！外面天冷。」他邊說邊幫我將車門打開。

　　「好。」

　　我們在車裡，看著窗外一棵一棵的行道樹，落葉紛飛，為街上帶來更多秋意。

　　「宇晟。」我緩緩開口。

　　「怎麼了？」他問我，聲音頗為輕快。

　　「……」我遲疑了幾秒。

　　「說吧！說甚麼我都會聽。」他輕快地對我說。

　　「嗯……以傑……他最近有跟你說什麼嗎？」

　　「怎麼突然這麼問？」他說

　　「就突然想問，因為我沒想到他會撥電話給你。」

　　「予璐啊……」他握住我的雙手。「以傑沒有發生什麼，這段時間他照顧妳很多，我們該好好謝謝他，他是個負責任的人，妳不見的當下他就馬上撥電話給我了，他跟我道歉，說沒有好好照顧妳。」

　　宇晟說著，我看著他的臉，他臉上浮現了對以傑的憧憬，那是我無法用言語去言喻的情緒，宇晟的年紀雖然比以傑大，但我從他的言語中感受到他對以傑的深深欽佩，和不斷地稱讚。

　　聽宇晟一路上分享著我跟他小時候的趣事，我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起來。

　　休息幾天後，我終於回到學校上課。

　　這幾天一直反覆著相同的夢，有時重複，有時連貫，大部分真實的讓我以為是真的，我將自己所作的夢告訴了兩位知心好友。

　　「小璐！妳的夢說不定是傳說中的預知夢！像電影裡面那樣！」在一旁的徐恩瞪大雙眼興奮的說，她的雙眼張的很大，我從裡面感受到了激動與興奮。

　　「怎麼可能，我倒覺得是因為自己的心情還沒調適過來吧。小璐妳仔細想想，妳的夢和現實生活中有沒有麼麼共通性。」平常很安靜的白廷皓突然問我。

　　「共通性嗎？有是有，媽媽似乎有話要對我說，她時常出現在我的夢裡。」我歪著頭，雙眉緊皺。

　　「或許是真的有甚麼話想告訴妳。」廷皓一邊說，一邊把他平時抱在懷中的書拿了出來，「這給妳。」

　　「天啊，這本書太重了吧！這是甚麼書？」徐恩率先把書接手。

　　我好奇的拿過她手中的書。

　　「什麼、什麼？是占卜書嗎？」徐恩一直在我跟廷皓之間探頭。

　　「走開啦！」廷皓對她大叫。

　　「跟我說一下又不會少一塊肉。」徐恩嘟起她的小嘴。

　　「說是占卜書也不是，小璐，妳會需要它的。」廷皓拍了拍我的肩。

　　這是一本深褐色的書，上頭的紋路斑駁，書的封面上頭，有一顆星星，我看著那圖案，星星的五個角尖端有細微的光芒，在書本上圍出一個獨立的空間。

　　「廷皓，這本書……」我開口，話音未落卻被他打斷。

　　「小璐，發現了甚麼之後再跟我說，好嗎？」他說。

　　我點點頭，將那本書抱在手中，轉身走向自己的位子。

　　『不要追尋過去。』低沉而細小的聲音掠過我耳邊，我的心起了一陣涼意。

　　是幻覺嗎？

　　我好像看到，窗外天空的另一頭，閃過一道黑色的影子。

　　這時候，我突然想起了以傑。

　　在做什麼呢？自從送我回家到現在也好幾天了，都不見他的身影，一點消息都沒有。

　　「小璐！隔壁班的林以傑找妳！」徐恩突然看著門口大喊，在場許多人的目光都投向我，我向外一看，果真是以傑。

　　「放學了！要約會囉！」徐恩對我說。

　　「才不是！」我對她吐了吐舌頭。

　　「閉嘴，三八夠了沒。帶妳去吃飯啦！」廷皓扯了一下她的頭髮。

　　「總比曾經突然消失的傢伙好，不是嗎？」她小聲地說，我不以為意，我知道他在說宇晟，但他是工作也沒辦法，我解釋過了，徐恩還是認為如果早知道要分隔兩地，宇晟就不該跟我在一起，讓我自己一人留在這。

　　我和以傑並肩走向校門口，他的頭髮似乎又長了一些，微微蓋住側臉，我望著他眨了眨眼睛。

　　「怎麼啦？」他問我。

　　「沒有，你這幾天跑去哪裡了？」我稍微動了動肩膀，廷皓給的書讓我感到背後沉沉的。

　　「最近打工比較忙，小璐妳好點了嗎？」他問，順手拎起我的書包，將它背在自己身上。

　　「我也不知道……」我聳了聳肩。

　　話音未落，以傑就彎下身子，用手抓抓自己的頭，「不知道沒關係，船到橋頭自然直，妳頭低一點，傷我看看。」於是我默默地低下頭。

　　「算算時間，妳的傷也差不多可以拆線了，現在還早，一起去吧。」他一邊說，一邊將我身上的提袋與餐盒通通接過手。

　　「那些東西不重的。」我說。

　　「所以啊，不重的話我拿了也沒什麼感覺。」他邊說邊向前走，頭不時的轉過來。

　　我安安靜地跟在他身後。

　　「小璐！」以傑突然停下腳步，喚了我一聲。

　　「嗯？」

　　「妳走我前面吧，這樣比較安全。」他說完就繞到我身後用手推著我的背，「妳看，這樣推妳妳就不用花太多力氣走路了。」他一邊說，噗哧的笑出聲音。

　　「你是推土機嗎？」我對他說。

　　「那妳就是土啦！」他說完便又繞到我旁邊。

　　一路上他的腳步輕盈，時不時就說幾個笑話，然後邊走邊撿拾地上的葉子，拿在手中把玩。

　　「妳在這等我一下。」以傑突然對我說。

　　我點點頭，看著他奔跑離去的背影，不一會兒，他手上多了一包點心。

　　「快吃吧！」他將手中的袋子遞給我，裡裝的是充滿奶香味的雞蛋糕。

　　「謝謝。」

　　以傑買的點心，說實話真的很好吃。

　　「好吃。」我說完一口接著一口，順手拿了一個給他。

　　他將雞蛋糕接過手，一臉開心的看著我，「妳肯定是想，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雞蛋糕！」他一邊說，一邊把蛋糕塞進嘴裡。

　　「你怎麼知道？」我口齒不清的問他。

　　「神通廣大！」

　　「少來！」我捶了一下他的手臂。

　　「真好！」他突然說。

　　「好什麼？」

　　「看妳心情好真好，我看妳剛剛在為了拆線而煩惱。」他說，臉上帶著微笑。

　　「你怎麼知……」

　　「不要怕。」以傑突然打斷了我的話，他的眼睛看著我，然後伸出一隻手比著他自己，「我會陪妳去。」

　　我傻愣愣的看著他，時間彷彿靜止了，他的眼神堅定的讓我感到安心。

　　「妳有在聽嗎？」他問我，一隻大手在前面揮呀揮。

　　「知道了啦。」我將他的手撥開，逕自往醫院走去

　　在我身後的他沒有說話，一路上我身後一直傳來他的腳步聲，離我很近，只有在車輛多的時候他才會趕忙跑到我旁邊。

　　醫院裡飄著濃濃藥水味，我和以傑搭上了電梯。

　　「一定要拆線嗎？」

　　「要啊。」

　　「為甚麼要今天拆，我第一天回學校上課你就帶我來拆線……」

　　「小璐，這是醫生說的啊，妳回復到能上課就要拆線。」

　　「可以晚一點再拆嗎？」

　　「不行，會感染。」

　　「一天都不行嗎？」我努力地對他眨眨眼。

　　「不可以。」

　　「醫院好臭。」我用手捏住鼻子。

　　「忍耐一下，拆完線就離開。」

　　進了門診後，我緊張的坐立不安。

　　「別再抖腳了小璐！」以傑在我耳邊說。

　　「我有甚麼辦法！」我用氣音吼了回去。

　　他皺皺眉，臉上帶著無奈。

　　「我不想這樣的……」話音剛落，他就彎下身子，用手將我往他的方向拉了過去。

　　他蹲的很低，讓我的頭靠在他的肩上。

　　撲通！撲通！

　　我搞不清楚這是誰的心跳聲，好像不是我的。

　　「不痛的，小璐。眼睛閉上。」

　　我靠著他，背對醫生，然後將眼睛緊緊閉著。

　　「年輕真好！那要開始拆線囉。」醫生說完，我馬上感覺到有東西碰到我的傷口，他拿剪刀將縫合過的線剪開，讓線變成一小段一小段的。

　　好痛！一條一條的線從我的後腦勺拉起，就像一根一根的針在我的皮下組織游移，又好像有好幾隻螞蟻在我的傷口上啃食。

　　我的雙手緊抓著以傑，感覺自己的指甲都陷到他的手臂裡了，他沒有甚麼太大的反應，只是在我耳邊不斷的說話。

　　「事情都會過去的，線拆完後要好好休息，其他的就先別擔心了。」

　　「好……」

　　那一瞬間，我的腦中閃過了模糊的畫面，宇晟好像在哭。

　　拆完線後以傑替我領了藥膏，然後帶著我離開醫院。

　　「時間不早了，我打電話給宇晟一下。」他說完便拿出電話。

　　「想……」我突然開口。

　　「嗯？」他停下了手邊的動作。

　　「想看星星，這幾天喘不過氣。」我說完，指了指正西下的夕陽。

　　我們兩個以步行的方式走到了市區裡的觀景台。

　　灰暗的天很空沒有甚麼雲，星星很多、很美，在空中搭起一座銀白色的橋，我望著夜空，心裡感到愜意。

　　「妳跟宇晟還好嗎？」以傑突然轉過來問我。

　　「甚麼好不好啊，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啊。」

　　「是嗎……我知道最近是他在照顧妳的。」

　　「已經請他回去了，總覺得麻煩他不太好。」我說完，凝視著遠方。

　　「是嗎……」他微微一笑沒有多說甚麼。

　　我看著他，心裡有股莫名的不安，卻不知該如何形容。

　　「小璐……」

　　「什麼？」

　　「關於兇手，別有太大的好奇心，好嗎？」他突然問我，抿了抿嘴唇，眼神瞥向放著書的背包。

　　「為什麼？」我反問他。

　　「妳身體不好，不能再增加負擔了，況且妳如果自己追查，是很危險的。」以傑說完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不以為意地繼續望著夜空。

　　從以傑背著的背包裡，我不斷感受到一股特別的磁場，渾身不對勁。

　　「以傑，我想回家。」我望著他淡淡的說。

　　「要我送妳嗎？」

　　「我自己回去，不要打給宇晟，我想靜靜。」我微笑，伸手接過自己的背包，以傑雙眉微皺，看著我。

　　「小璐……」

　　「嗯？」

　　「可以抱抱妳嗎？」他淡淡的說，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

　　聞言，我只是微笑著，伸手撫摸他的右臉頰。

　　「以傑，如果現在的我就需要擁抱，豈不是太脆弱了。謝謝你。」我輕輕地說，便獨自一人轉身離開，身後隱隱約約感受到一道溫柔的目光，注視著我。

　　夜晚的路有些淒涼，身後的背包沉重的像是背著一塊大石頭，我忍不住將它拿出來抱在手中。

　　封面上的星星，反射著月光，星星的五個頂點所散發出來的光芒在黑暗中匯集成一直線，指向另一端。

　　我沿著光的方向走去，一開始它引領我走在一條閃爍的石子路上，繞過許多杳無人煙並且安靜異常的巷子，我照著月光指示的方向一步一步的前進，最後它照進了一扇門的鑰匙孔中。

　　我停下腳步。

　　這是一扇木製的大門，門上的木板已有些斑駁，上頭還有深綠色的青苔，冷風吹來，門一前一後輕輕搖晃著。

　　「沒有鎖嗎……」我站在門前遲疑了幾秒鐘，最後還是將它推開。

　　門一推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庭院，書本的光線依然有方向性的延伸，而眼前的景象卻讓我感到熟悉。

　　『這裡甚麼時候有了一扇門……』我低聲喃喃

　　驚慌、疑惑……

　　這裡是我家的後院……

　　我站在原地，往後看向這扇陌生的大門，門上頭有著跟書本封面一樣的星星圖案，上面還有一些我從未見過的符號，這些符號串在一起，卻成了一些我看得懂的文字。

　　這是甚麼……

　　『當神降臨……就是審判……的日子……』

　　我沒看過這些字，腦袋卻像是被控制般的慢慢解讀著。

　　突然，眼角餘光閃過一道黑影，打斷了我的思緒，我轉過身子，望向另一邊。

　　牆角的草叢微微擺動著，我好奇地走了過去，是一隻受了傷的黑色小貓，傷處綁著繃帶，應該是附近的好心人替牠包紮的，小貓的眼睛散發著螢光綠，水汪汪的雙眼盯著我瞧。

　　「餓了嗎？可惜我這裡也沒有食物可以給你呢。」

　　媽媽曾經說過，黑貓代表不祥的徵兆，當家裡有人死失蹤或死亡時還是不要靠近的好，牠們會帶走逝者的靈魂，讓亡者在人間迴盪並無法順利離開，另一個說法是黑貓等同於惡魔，是來竊取靈魂的。

　　「就待在那好好養傷吧！」

　　語畢，我的目光又回到了門上，那些字已經消失不見，此刻我才注意到庭院的角落放著一塊木板，似乎刻意遮掩木板後的東西，於是我慢慢地走了過去。

　　此時手中的書已經不再發光，就樣一本普通的書。

　　移開木板，眼底見到的是一條長長的走廊，長廊往下延伸，深不見底。

　　這是怎麼一回事？從來沒人提起過這條通道，甚至特地拿板子遮蔽。

　　我吞了吞口水，好奇心埋沒了危機意識，只想知道長廊的盡頭藏著甚麼，於是緩慢地走了進去。

　　走了莫約十多分鐘，我來到了另一個空間，這裡似乎是家裡的地下室，但已經荒廢了許久，地下室充滿舊木板的潮濕味，及一股腐敗的味道，我靠著手機微弱的照明在裡面行走著，通道狹窄又崎嶇，像迷宮一樣，驀地，我聽見一到近乎劃破耳膜的尖叫聲。

　　「啊！！！」那尖叫聲從地下室的深處傳了出來，我急忙轉身拔腿在黑暗中狂奔，即便摩擦到牆壁而有多處擦傷，我依然忍著痛死命的跑，眼看手機的電池即將耗盡。

　　啪！一聲，彷彿有甚麼冰涼的東西，托住了我的左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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