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遊詩貂故事集 - 【歷史/成長】稻米

廣闊的田野旁邊，立著一幢氣派的家宅。然則家宅中未見男主人的身影，只有妻女和幾個奴婢忙碌地打點著播種的事宜。

娘親說，待佃客把稻米割了三遍，父親和阿叔就會回家。於是她乖乖地留在娘親身邊學彈琴，學刺綉，心思卻總往田裡飄，巴不得跑進去把稻米都拔高數寸。

「小梅，今年大豐收，我們能過個好年了。」娘親看著田裡的農夫幹活，喜道。

「嗯。」她敷衍着應道，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這已是第四次收割了，而她的父親卻依舊不見蹤影。她想問娘親父親要什麼時候才回來，又怕打擾到娘親的好心情，終究把問題留在肚子裡發霉。

「娘，梅花開了。」小梅溫婉地道，希望娘親能猜到她沒敢說出口的後半句：父親什麼時候回來？

「娘過幾天和你賞梅去，天冷了你也注意保暖。」娘親不溫不火地說道，自顧自地呷着熱茶。

她輕咬着梅子，感受著梅子的酸味直達心坎，和那濃烈的思念混在一起。

「娘，爹什麼時候回來？」她低著頭盯著那一盤梅子，問道。

「你讓我問誰去呢？」娘親冷漠地應道。

她有時候會想，佃客割下稻米的時候，是不是也不小心割下了娘親對她的愛。儘管兩人圍坐在同一張茶几旁，她卻感覺娘親比她那不知身在何處的爹爹還要遠。

佃客又再插秧了，待月亮經歷四趟陰晴圓缺，稻米便又會被割去。她每天總會有那麼一段時間呆呆地盯著稻田，連自己也不知道這樣做的意義在哪。

天氣漸漸變得炎熱，山坡上開滿了淡紫色的桔梗，晨早時花瓣上掛著露水，煞是漂亮。常聽人說，桔梗花開，便是愛情降臨之時，自己也差不多是時候要嫁人了。她坐在花叢之中，任由露水沾濕衣裳，猜測著自己未來夫君的樣子，又想起以前和父親一起坐在山坡的景況。

「小梅。」父親一手輕摟著自己，一手指向天邊一顆明亮的星，柔道：「那顆最亮的星，叫作啟明星。以後我出外工作時，小梅若是掛念我，便看著啟明星吧，星辰會將你的思念傳達到我心中的。」

她凝視著天邊那點白芒，默默地祈求著，祈求父親早日回來，也許趕得上和母親一起如舊時般去觀賞滿山美麗的淡紅梅花。

爹爹可知道女兒想你？她癡癡地盯著啟明星，希望星辰能盡快把她的思念告知父親。

那天，蟬兒鳴得最響亮的那天，她正在庭院獨自撫琴，琴音一時急如湍流，一是柔如落花。幾天前，娘親接受了城裡一戶人家的提親，讓她在毫無準備下突然成了那戶人家公子的妻子。待稻米再次成熟時，便是她出嫁之日。

不知那公子相貌如何？大概還只是個稚氣的男孩兒吧？不知那戶人家所住的環境如何？庭院裡會否也有幾株梅花？父親和他的朋友曾帶過她到城裡玩，那裡是個很熱鬧很多新鮮事的一個地方。可若是要她天天待在城裡，卻不免有點過於喧鬧。城裡倒也有很多好玩的東西，那次父親......

不知父親會否在她出嫁前回來？她不敢奢求什麼，女子生來便是夫家的人，即使她恐懼著孤身一人到陌生的環境居住，也不會違抗娘親定下的婚約。她只希望能再見父親一面，然後心甘情願地離鄉別井。

一曲奏罷，纖纖玉指停竭於琴弦之上，她暗自歎息，強忍著快溢出眼眶的滿腔思念。

忽聞得門外傳來低語聲，她傾耳細聽，聽見一男子在和娘爭執什麼，一時好奇心起，走至門後偷窺。然而她尚未聽見爭執內容，便被娘親發現。

「梅兒！琴練好了麼？」板起了臉的娘親最為可怕，但她近來卻多少習慣了。

「尚未。」她低頭應道。

「梅兒！你長大了！」娘親身旁的男子喜道，快步走向她。

她愕然地抬頭望了一眼，看見了父親最親密的那位朋友。那男子本想像以往般抱起她，一眼對視卻讓他驚覺對方已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男女授受不親，他剎住腳步，只溫柔地望著她。

「叔，你近來可好？」她乖巧地請安道。

「好......好。」男子苦澀地說道。

「梅兒，你回去練琴罷。」娘親驅趕道：「我和你叔還有要事要談。」

她點點頭，回去庭院一練便是兩個時辰，也未見娘親或叔。

為何阿叔來了我家，而父親則不見蹤影？阿叔又在和娘親商量什麼？

心一亂，琴音則漂浮不定，優美的歌曲變得不堪入耳。她停止彈奏，按摩了一下發痠的手指，琢磨著也該是進膳的時間了，便收拾好樂器，準備到飯廳去。

食不言。席間只有細微的咀嚼聲。

壓抑的氣氛讓梅兒忍不住在用膳後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間。

促織唧唧，催人入眠。即將墮入夢鄉之際，梅兒卻被吵架聲驚醒。她偷偷摸出房間，看見坐在井旁、披著月光的阿叔。

「梅兒。」阿叔招手讓她過去：「我和你娘今天在商量如何告訴你。」

梅兒坐到旁邊，與他一同仰視夜空。

「我們吵了很久。可是我覺得，你能接受事實。」他緩緩道：「而事實就是，你父親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一瞬，萬籟俱寂。

明日，她將出嫁。

嫁妝中的銀票和不重的首飾已被悄悄包好。梅兒攝手攝腳地從小門溜出，遠遠眺了稻田一眼，又回身面向宅子深深鞠了一躬，才小步奔向不遠處樹下的一人一馬。

梅兒在男子協助下爬上了馬背，雖然二人清清白白，但與男子此等親密仍使她有點侷促不安。

男子本想再說什麼，欲言又止，最後輕輕嘆了一口氣，策馬而去。

「新娘呢？」

「死了！」婦人惡狠狠道。

「這......」

「在房間上吊死了！」

「你！做事別拖拖拉拉！想下去餵魚嗎？」甲板上，水手長怒喝著。

嬌小的新丁點點頭，努力加快步伐。

「本次新人如何？」船長饒有興致地問水手長。

「主枙旁那個挺不錯。就是身板薄了點，而且是個啞巴。」

晨曦初現，衝破寂夜。新丁抬頭望向東方，曙光不亮，卻足以蓋過一切星月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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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記：

這篇從四年前開始動筆，當初只是想練練筆，試試寫古典一點的文風，但寫到吃飯那段時，卡住了。（一卡就卡了幾年）

大概兩三個月前，從垃圾桶底層翻出這篇，如擠牙膏般寫到梅兒父親死去，絞盡腦汁，也不知結局該如何——這對我來說還蠻罕見的。然後今天突然覺得，唔，就這樣吧。剛好找到一首頗搭的音樂，就著心情寫完了。

或許梅兒的故事才剛剛開始，但我要寫的故事就在此落幕。

娘親對梅兒的到底是愛還是責任感、梅兒對父親的思念是盼望還是枷鎖、擺脫了過往的梅兒在船上又該如何立足？

我不知道。

正如我迷惘於未來。

而我也珍惜著這點迷惘，因為迷惘象徵著思考，代表我還未成為一具行屍走肉。

說不定哪天迷惘完我就能寫出一篇女海盜獨戰三千海軍，雖然聽著有點像h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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