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眠紀》 - 005-真神降臨

　　「她死了？」

　　儘管在看見雕像時就有了點心理準備，當這三個字吐出來的同時，我仍是全身僵硬。喉嚨深處一股既酸而苦的反胃感，侵襲著我的理智。

　　做得惟妙惟肖的人物雕像，如果不是當代的偉人，那就是已經逝去的偉人。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結論呢？」我強打鎮定地問，「畢竟，莫英她留給我的訊息好像並不是這樣的。」

　　「這麼說來，真神閣下是已經聽過頭盔裡的訊息了。」

　　「對的，莫英她在我現在戴的這副頭盔裡，有留下類似分身一樣，能與我對話的某種力量。」

　　「是的，真神閣下。」歷鏡像是陷入了很深的回憶般，悠悠地說著，「當時，祖神大人選擇承受分割靈容的痛苦，只為了留下這一閃即逝的分身。她大可以利用靈力留下聲音就好了，卻仍堅持要以切割自己靈體的方式，消耗大量靈力做這麼大費周章的事情，現在想來，也許她早覺得自己的旅行有可能遭遇到不可預期的後果。」

　　「像是…...靈分身？分靈體？」

　　這麼說來，莫英其實是盡了非常大的努力，也想要「親自」和我說上話吧…

　　「製造靈體的分身並不容易，除了必須分割一部份的靈容之外，置放的容器也必須是與施術者有著相當淵源的物品才行。比如真神閣下您現在身著的神衣，就是當年祖神大人與我們一起行動時，初期為了安定靈力與靈容，與我們一起研究與改造而成的『神衣』。」

　　「就算是莫英姐姐這麼強的人，這套與我們『初始的三人』一起想辦法改造的神衣，她也穿了很～久很久的時間，才終於能夠脫掉呢！」當維再度插嘴道。

　　「當年，祖神大人留下我們並踏上旅途，直到某一天，她的靈力波消失、接著音訊全無。」

　　「這讓我們認為祖神大人已經死去，有兩個原因，第一：作為祖神大人首先賦予形容的存在，我們『初始的三人』與她之間的靈力聯繫非常強勁，加上祖神大人本身的靈力與靈容都非常強大，沒有道理我們會無法感應到她的靈力波。」

　　「其實真神大哥你醒來的時候，神道眾的高位祭司大多有感受到你的靈力波喔，你的靈力也非常厲害呢！」

　　聽當維托著下巴這麼說，我不由的張開雙手看了看，彷彿想看到些什麼光球或能量光波之類的東西，但什麼也沒看見。

　　「第二，就是祖神大人已經八百年沒有傳給我們任何消息了，期間，連一點點靈力波都沒有感受到，這不像是她會做的事情。」

　　我好像聽到了非常不得了的數字。

　　「八百年？莫英她失蹤已經八百年了？」

　　正常人也不可能活得這麼久吧？不過這個世界上的原理和我原本認知的世界並不一樣，也許這裡人的壽命並不像我原本所想的那樣。

　　「我就問問，妳們倆多少歲數了？」

　　「哎呀，真神大哥你很不上道喔，怎麼可以問少女的年紀呢……唉唷！」

　　當維沒禮貌的發言，下場就是立刻被歷鏡在腦袋上狠狠敲了一記。

　　「我們如果以祖神降臨以後的晝夜來換算的話，當前已經九百七十歲了。」

　　哇賽，千年妖怪嗎……

　　「這個世界裡在『大衝擊』之前是沒有『時間』這個觀念的，次元疊合使得夜界有了時間的運行，但即使是這樣，個體之間壽命的流動速度也有差異。具體來說，生命流逝的速度和靈容的容量大概成反比。」

　　這麼一來就有點像是修仙傳說的概念了吧。

　　傳說中修仙的人，其功力越高深，壽命就越長，看來在這個靈力與意念的世界，也是一樣的。

　　「簡單說，靈力越強的人，壽命就越長，除非意外，不然沒有修行過的夜人大概可以活三百年左右，祖神莫英和您的靈力來看的話，大概至少五千年是沒有問題的。」

　　聽完她們的說明，我深深嘆了一口氣，並在心裡下了一個決定。

　　「好，那麼我想問，有沒有別的情況可能造成靈力波的消失呢？」

　　歷鏡歪著頭想了一下。

　　「如果，被強大封印或結界關起來的話，也有這種可能，但考慮到誰有能耐把祖神大人關起來.…..」

　　「另外一個問題，妳們是我的守護者，現在我醒了，妳們的任務應該已經結束了，那麼接下來呢？是不論我做了什麼決定，都會聽命於我嗎？」我打斷歷鏡想繼續說下去的話。

　　「是的，真神閣下。」歷鏡聽到這句話，和當維一起從桌前起身。

　　「祖神聖言，周始如常，神道眾心，真神所依。願祖神與真神的凝望永在。」

　　她們一邊唸誦讚詞，一面恭敬地在我面前彎身禮拜。

　　「那麼，我真神九方豫，從此時此刻開始，希望神道眾——不，命令神道眾全體，以找出祖神莫英為第一目標，如果她被困住了，把她救出來，如果她真的死了……」我頓了一頓，握緊了拳頭。

　　「賭上一切，我以真神之名，就算要干涉這個世界的法則，也要把她帶回我的生命與視野裡！」

　　過了幾天，逐漸習慣夜界的我，在離音的帶領之下，來到神殿作降臨儀式的準備。

　　這一天，在神殿前的廣場上，幾乎整個「朱印之里」的村民都聚集到了這裡。

　　坐在神殿門口的小廳裡，完全能夠透過熱情的對話聲與地面的振動知道外頭有非常多人聚集。沸騰般的熱烈氣氛當中，有某種近似於期待，或更像是願望之類的意念不斷從廣場的方向傳來。

　　也許是「莫改」戰術頭盔的功用，不但文字能看得懂了，也能聽得懂夜人們的語言，幾天下來，如今也略微能感受到靈力波與意念、氣息，真是不可思議。

　　「緊張嗎？閣下。」

　　沈穩的男性嗓音從我椅子的左上方傳來，那是戴著與當維、歷鏡同款面具的劍星。

　　和當維、歷鏡身上穿的黑底白紋長袍不同，劍星的裝束是純黑底紅紋的布料，但與其說是袍子，較短的衣擺使得它看起來更像是大衣。上半身與膝蓋、手肘處，裝備著類似骨頭又像是純白骨瓷質感的堅硬盔甲。

　　亮到這種程度的亮色系，在夜界一片灰藍色的色調裡可說十分顯眼。而且黑紅配色正是我非常喜歡的搭配，要不是跟他還不太熟，真想對他豎個大拇指比個讚。

　　「說不緊張是騙人的，說實在，在我原本所處的世界，可沒有這麼大的陣仗歡迎過我。」

　　站在正後方的當維聽到我這麼說，好像想到什麼重要的事情似的大聲說道。

　　「唷喔喔，莫非真神大哥在以前的世界是個『邊緣人』？啊！」

　　啪啪兩聲，身高比當維高的劍星與歷鏡兩人同時往當維的腦袋上搥了下去。

　　「沒禮貌。」

　　「啊哈哈……」

　　三人在後面小小的胡鬧著，我不禁會心一笑，覺得心情稍微放鬆了些。

　　「真神閣下，等一下離音請您往外走的時候，請將您的靈光劍啟動並拿在手上走出去，什麼話都不用講，擺個你覺得最舒服的姿勢，保持個五分鐘。」

　　歷鏡在我的左後方提醒著，我一臉狐疑地抬頭看著她。

　　「不騙您的，相信我。」歷鏡看著我，微笑著點了點頭，「直到村人們都有反應以後，再請您跟他們說些話吧。」

　　這是什麼奇怪的儀式？完全不懂，不過就算再怎麼不懂，我也只能相信她們了。

　　「大約在三天前，我們夜祭團首先偵測到了真神甦醒的波動，如今經過數天的冥想，真神終於安定了他的神體，要在眾人面前顯現。」

　　外頭離音的演說聽起來，差不多是到我準備要現身在眾人面前的時機了。

　　「真神大人，請將您的光芒，賜與眾人吧。」

　　就在離音的聲音落定之後，幾秒鐘之內，外頭原本喧嘩的聲音忽然完全安靜了下來。這個時刻，我覺得我的心跳聲可能是全世界最大聲的。

　　我從神殿入口小廳的石椅上站起來，回頭望了望莫英的雕像。

　　「莫英……分給我一些吧，妳那多得滿出來的勇氣。」

　　略顯僵硬地走出神殿的門口，在廣場前比較高的台階上站定，「初始的三人」則恭敬地跟在我的身後。黑壓壓一大片擁擠的人群把廣場前方擠得水泄不通，但異常靜謐完全沒有人交談的這股氣氛簡直令人摒息。

　　「……下，閣下。」

　　整個村的人全擠在這兒了，他們或高或矮，或老或少，有男有女，膚色都是灰藍色調，深淺各異。淺色系帶少許反光的各色頭髮，清一色夜人族的樣貌。

　　幸好我戴著頭盔，沒有人看得出來我的表情到底有多緊張。

　　「……閣下，真神閣下！」

　　後面傳來了歷鏡用氣音呼喊的聲音，我一臉狐疑地回頭望向她。

　　「真神閣下，您的靈光劍！」

　　「喔喔。」

　　我從腰間的劍鞘取出劍柄，將發射口朝上並按下開關。有某些無形的東西從劍柄延伸而出並戳進靈容的感覺，看來這個電漿劍柄已經被改造成靈力驅動式，難怪被稱做靈光劍。

　　接著「轟」的一聲，伴隨著毀天滅地的氣勢，一道差不多大腿粗的熾烈金黃色光柱從劍柄的發射口直衝天際，並帶著熊熊燃燒般的激烈波紋，彷彿要炸掉整個世界般穿透了天際。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嚇得我除了大喊大叫以外根本不知所措，同時有某種能量急速從後腦杓快速被抽離的感覺，如同從萬丈的高空向下墜落一般，失速的恐怖感，讓我背脊發涼。

　　「閣下！真神閣下，關掉啊！快關掉快點快點快點～～～！！」

　　轟鳴聲實在太大了，歷鏡幾乎扯開了喉嚨才讓我聽到她到底在大喊些什麼，我急忙按下開關，帶著爆炸氣勢的超級光柱才從我的手上消失。

　　於是，廣場上變得只剩我的心跳聲，以及歷鏡被嚇得花容失色的粗重喘氣聲。

　　「當維，妳是不是……這幾天都沒有教真神閣下怎麼控制靈力？」劍星低沉的問道。

　　「啊。」當維的聲音裡帶著已經被揍過腦袋的憋屈感。

　　過了約十秒，正當我艱難地把靈光劍柄塞進腰間的劍鞘裡，從人群當中爆出了歡呼。

　　「哇啊啊啊！！真神大人啊！！」

　　「願祖神與真神的凝望永在！」

　　「多麼純淨又強大的靈力啊！偉大的真神大人，恭迎您的降臨啊！」

　　「真神大人，請賜與您的光芒吧！！」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此起彼落，逐漸變成了連地面都為之振動的地鳴聲。朱印之里的居民們大聲呼喊我的名號，一陣陣強烈的意念穿過我的軀體，振動著我的靈容。

　　這些人，是帶著怎樣的心情仰望著我呢？又是帶著怎樣的使命感，在八百年來的嚴苛生存裡挺過來的？他們費盡了心力，傾注了生命，為了素不相識、從別的次元來訪的我而賭上一切去守護。這些人的奉獻透過堅定不移的信仰化為了信念，化成了名為責任與義務的使命，如帝王的龍袍般莊重，加諸在有了「真神」這個身份的我身上。

　　這個瞬間，我終於瞭解莫英不僅僅留給我守護者，她所留給我的更是新生命的方向和意義。

　　「我乃真神，降臨於夜界，向各位顯現。」

　　我試著將靈力帶入我的嗓音，帶著靈力波的演說向整個廣場擴散。

　　「八百年前，祖神失去了形影，或許讓各位暫時失去了方向。她同樣是對我而言非常重要的存在，和各位一樣，她的所在也是我的希冀與盼望。」

　　「為了重新讓祖神回到我們身邊，請你們繼續為我所用…...」

　　我雙手握拳，向前方激昂地伸出。

　　「請各位跟隨我吧！」

　　再一次，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將我淹沒，屬於我的新生命，終於在此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