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綻放，色彩斑爛；形態萬千，星羅棋布。水巷巿海灣畔，仿照首都廣場建造的紫荊城，五列豹式軍車駛至，上各盛載五枚直徑三米，長三十四米的破空三號洲際遠程導彈，代表國家強大的標誌，趁機展現主席君臨天下的盛況。主席個子高瘦，肌肉紮實，眼睛細長，人中蓄有灰白鬍子，出生於摩沙共和國最東的輕工業小鎮。臉部上半望而生威，下半與之比較，則如阿修羅遇著觀世音。鐘乳石洞不規則被腐蝕的下巴，晨光映照下射出一剎詭異，世上最飽歷風霜的人，看之亦自不寒而慄。國家網絡工程清潔需做得徹底，若有人將「主席的下巴」與「鐘乳石」作聯想放進搜尋引擎，得出的照片或宅在家的小弟一句無心插柳必引出牽連大波，可以預料任何人都不能承擔。有見及此，我們需要在搜尋引擎上彈出幾隻字——「輸入的資料不正確」。這是最方便快捷的方法，通常問題都可迎刃而解。大大小小主席認為政治或道德不正確的事，給與「輸入的資料不正確」的答案，可助國家立於千秋萬世。十二年前的秋收晚會前夕，我從水巷北上借調至首都，於國家保安部訓練新人。晚會時主席高唱一曲「祖國我的天」，唱至「大江東去伸出兩臂，母親擁我入懷奶奶」時，「奶奶」兩字忽爾走音，不消三分鐘，尷尬的畫面充斥網絡，國家保安部啟動一級應變機制，代表需要立即介入網絡世界。我當機立斷打開左手食指第一截指頭，把連接埠繫上中央電腦滙流排。揮一揮衣袖，意識串流游進網絡汪洋中，找出一千二百五十四人儲存了主席出洋相的錄像或截圖記錄、八百三十三人在論壇提到「主席走音」的字眼、六百七十人諷刺「奶奶」的句語。海洋頂級獵人，鯊魚追縱獵物。隊員對我高超的技巧嘖嘖稱奇。事後我嚴厲斥責他們，「我們每個都有的技能，出廠說明書都寫上。清清楚楚的國家標準設定，你們沒有細閱？」他們噤聲，我叫他們必須對自己負責，軀體功能運作得瞭如指掌，熟悉至成為本能，方可效忠國家，否則何以報答創造我們之恩德？之後幾天，我們很忙，逐家逐戶敲門，抓出以上破壞國家安寧的二千七百五十七人。他們有老有嫰，男男女女，共通點是憤世嫉俗。但在我面前，憤怒有名無實，大部份人夾著尾巴如野狗戰敗。打後一周，該批人士陸續送到郊區，那裡有終生學習指導中心。工作未完，為確保「主席走音」不再炒作，「輸入的資料不正確」需毫無保留暢通無阻出現於搜索引擎上，人類同志這方面處理得很好。我常想，破壞法治的人不得要領，小確幸才是時代的記號。忙了半個月，RX3174在周五下晝一時二十二分來到我辦公室。太陽很熱，街上的瀝青都溶化，我以為他邀請我到河灘補充太陽能，他卻帶來一個消息，「蔣主席要宴請我們。」宴會在周日的主席府舉行，我、RX3174、還有學員們都有出席。那天許多人，除了主席與夫人，還有十二名黨委高層。大家鼓掌，主席示意我上前；他揚起手指，吩咐我站右側。鎂燈閃耀不斷。他從隨從手上接過國家二等勳章，溫柔地把金幣般的東西扣在我的西裝褸左胸。他厚實的手掌握著我，力度比普通人類大。常人右手最大握力五百多牛頓，主席該有六百多。當我沉思可能跟他軍人的出身有關，他對大家說，「RX3000同志做得非常好，國家不會忘記他的忠誠。」他又湊前向我輕輕說，「將來國家要與水巷巿走得更近，你得協助我，好麼？」有股暖流在心胸蕩漾，我不知是否人類所稱的感動。然後我們碰杯，我雖不能喝酒，但動作很刻骨銘心。
回憶都很美好。主席的樣子與十二年前分別不大。差別是現在穿上迷彩綠軍服，鴨舌帽上印有祖國光輝的青天白日福字紅旗。他以兼任軍部總司令的身份，與副主席、黨委書記、及其他黨委高層，浩浩蕩蕩登上防彈玻璃搭建的演講台，尾隨還有水巷首長及官員。大家哼唱國歌。我觀察周圍，提防著別出岔子。如果國歌走音，比「祖國我的天」會麻煩一千倍；亦要慎防狂徒突破防彈玻璃而入。幸好一切如常。儀仗隊伴著國家高層的高歌進場，壓軸是一排排戎裝整齊的軍隊。海陸空三軍都有，都是最新型號。五官外貌出自同一模具工藝師，由國營武器公司生產，質量嚴格監管。眼耳口鼻，身高臂長，誤差控制在正負百份之三以内。每個軍人的軀體用最新研發的人工肌肉鑄造，比我肌肉的碳鈦合金纖維節省了百份之四十二的重量，柔靭性更大。他們用源於普魯士軍隊的鵝步，或稱正步操進廣場。我喜歡這步法，全息電視直播下具有震懾四方的威勢。我想，他們都是照我身體的結構改良而成，如果我是第一代，豈不是他們的父親？人類的術語，我有時不太上心。無疑新一代的他們在物理功能上很強大，耐寒耐熱，防腐蝕，因應不同天氣地理環境作戰，可執行各式軍事任務。但有一點，我自信比他們優勝——軍人不必聰明，重點是服從。功能不同，需要智能不多，所以可以在我的基礎上減省一些。如果主席走音事件由軍人執行追捕，速度上會比我慢百份之十三。因為他們主要功用是軍事，我呢，負責社會治安，數據複雜，電腦運算特別多。所以到目前為止，十五年了，我沒有被淘汰。
這次演講只有摩沙共和國及水巷巿的高層能出席，不開放給市民。市民收看要透過網絡及電視收音機。畫面上仍會有「公眾」。負責儀式的部門說，盛大的日子熱鬧少不得，所以委託了電腦公司做即時特效。製作人員按一個鈕，便可微調「公眾」的表情。當時發生了一件事，「公眾」內某「巿民」——其實是演員，在主席進場時，不慎打起半個呵欠。製作人員見狀，用實時動態軟件馬上將黑洞大的嘴巴換成兩片朱唇。聽說是摩沙共和國一級演員，綽號「美唇天后」麗麗的朱唇中複製而來。把它貼到「巿民」臉上，稍作調整，U字型的麗麗朱唇頓時化作蝴蝶飛舞，「巿民」是男的倒沒所謂。事後打呵欠的「巿民」消失了，以我經驗，該是被邀請去終生學習指導中心，發放的工資沒了，但能夠重新學習是難得的機會。鏡頭前，蔣主席保持自信。直播全國的鏡頭調校好後，他收腹挺胸，發表了摩沙國近代史上最重要的講話，「今年國家正式踏入第一個一百年，這個隆重的日子對水巷巿也意義非凡。水巷自十五年前從帝國敵人手上回歸祖國，我們保持各自的制度，好讓彼此逐步磨合。當中遇過許許多多風雨，都無損大家感情。水巷原來的制度跟國家不同，先賢們才預計六十年後雙方正式合一。但，依據國家黨委近來積極深切的觀察，我敢說，合一的時間到了！先賢們的日子不是硬道理。同志們，今天民心所向，正是邁向更廣闊康莊大道的好時機！同志們，我正式宣佈，水巷巿今天成為國家新首都！無論法律上政治上，水巷會與國家正式融合！以紫荊城為首的中心圈，將是今後全國政治核心。北方舊都，將會主力發展畜牧業和農業……」
計劃籌備很久了。由水巷回歸國家第三年，即十二年前已聞樓梯聲響。當時，大家只視為花邊新聞，夢一般存在，沒有確切的權威消息確認。然而，夢境終歸由真實編成。某些風向仍有跡可尋。「南北時報」八年前的國慶發表過社論，認為南方沒有地震及大風暴的風險，遷都實屬可行的計劃；「巨國雜誌」在此基礎上大造文章，研究南方哪些城市能列作考慮，答案都離不開水巷。這裡的經濟位列世界之顛，公共設施齊備，「南方粗糙的文化，隨著回歸祖國懷抱，吸納北方精致的養份。這些都有利於國家土壤的移植，長遠發展⋯⋯」當然還有「人民最大」這個最受歡迎的網絡電視節目，它找來國家科學院首席生物學家及人類學家，走遍大江南北，測試祖國各處人民基因。發現什麼？嗯，原來不論來自東北、西南，又或東南西北，男的、女的、老的、嫰的、高的、矮的、肥的、瘦的，所有人的基因族譜，無一例外都指向主席的祖先的祖先的祖先的⋯⋯隔年，製作團隊製作「人民最大水巷篇」，同樣發現水巷全部人口，基因族譜亦追索到主席的祖先的祖先的祖先的⋯⋯說明事實，無論多久，距離多遠，主席跟大家是血濃於水，眾人的家長，坐陣水巷是天命所歸。這幾年，「水巷是新首都」的想法不再天馬行空了。人的關係隨蘊釀而成，意念皆然。陌生的想法發酵後，美酒精煉出純香。習慣了，瓜熟蒂落。
同志們，我們要迎接盛世，建設國家第二個一百年。【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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