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第二個人格叫艾莉兒，這名字聽上去是小女孩。
我承認我是不太懂怎跟小女孩相處啦，但也還沒到走到街上會嚇哭孩子的地步吧？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Qp0GDnY67
眼前這個「小女孩」避我如蛇蠍，害我有點手足無措，連手要放哪裡都不知道。我拿起他摺得整整齊齊放在沙發上的牛仔褲遞給他。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u7DoKCJ1L
他似不太懂我的意思，沒打算伸手去接，看了好一會兒才說：「This jeans belong to San Yue……」（那是三月的褲子……）
現在她（好吧，是她不是他）的聲音細如蚊蚋，加上濃濃的口音，讓我側頭思考好一會兒才消化了意思。「哦，那……你叫艾莉兒？艾莉兒，你先穿些什麼吧，不然會感冒的……」
看見一個已有女兒的男人對我這樣畏首畏尾的，那種感覺真的很奇怪。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Kku9HQ8ri
艾莉兒咬咬唇，沒有妥協。「你不可以逼五歲的小女孩穿褲子的。」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B9ndLZptN
這小女孩還真有主見啊！啊不然你想要穿裙或當暴露狂嗎？這樣絕對會被告妨害風化的！
我突然感到頭痛極了，邊思考邊將海豚玩偶放在桌上，「……阿密跟三月怎麼對你說的？他們讓你出去裸跑嗎？」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fxt6BzhCh
我轉頭看艾莉兒，她仍站得遠遠的，半個身體靠著牆，金睛火眼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我。「……三月不常讓我出外，但他說在家中可以不穿褲子……」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GOH9c78gO
這是我家呀！我幾乎這樣慘嚎，但又不敢刺激到她，就怕阿密秒衝出來報仇。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SHBxA8JFT
艾莉兒低下頭，像對家中貧窮感到羞恥的小孩般有點欲言又止，「他不買……不買裙子給我，我就穿長長的Ｔ恤跟外套當自己穿了裙子……」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cBWlBwSVN
怪不得三月的Ｔ恤外套都好像買錯了尺碼，從敞開的衣領中可以看見那男人瘦削的鎖骨。
艾莉兒說完了，我不知該回應什麼而靜默下來，慢慢感到憤怒在死灰復燃。那混蛋竟然一句也沒有提到這小女孩的事。若不是我在他的包包找出了玩偶跟髮夾，我可能認為是他故意裝出來愚弄我的！
「……除了三月跟阿密，你還有沒有聽到其他人的聲音？」如果三月還有第四、第五個人的話就真的太好玩了，我可不想接續收到大驚喜。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gpQ5T26Gy
「……我不可以跟陌生人說他們的事，而且我們有一個很大的秘密，他們怕我會說溜嘴……」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mXTT79ivs
這句話令我快抓狂了，真想把這幾個麻煩又矛盾的傢伙立即趕出我家。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nTyPzkjag
下一秒，艾莉兒的眼神卻帶點緊張，也有點好奇地瞧了瞧我，她垂眼道：「……But he said, you will be our new doctor.」（但三月說，你是我們的新醫生）
她刮脫了牆上一片小油漆，指甲中留下了灰白。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vJbuYgsSM
「……我真的還不是那種醫生。事實上，我想轉介你去陳教授團隊，現在應該是像……監護人之類的吧？」我跟這個男人打過架，現在卻像兩個初見的陌生人般困在小空間中。艾莉兒的彆扭害我也有點尷尬了，我簡直像在公車站搭訕的怪叔叔般，這個想法先令自己起了雞皮疙瘩。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0xboe6l4S
艾莉兒說：「我只聽過三月跟阿密的聲音，我想沒其他人了……」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zepBhUwjf
我有點不知該拿艾莉兒怎辦，於是看看牆上掛鐘，都快接近我的出門時間了。「我必須要去上班了，你自己一個人去生日會沒問題吧？」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quHZ6w4Rn
聽到這句之後，艾莉兒總算有比較大的反應了。她瞪大雙眼，彷彿聽到什麼不可置信的事。她從外套口袋中抽出紙條遞給我，紙條被指頭弄得有些濕了。我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寫的，紙條的正面是地址——我看過的那個豪宅地址。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XCXyBOBSs
我畢竟也學乖了，翻去紙背看見那寫了一句「Ariel, ask him to show u the way P.S. birthday present」（艾莉兒，讓他教你怎麼去 P.S. 生日禮物）。下款是三月，那像昨晚寫的，而那個「him」我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指的是誰。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tnllSkuAj
「等等！我不可能帶你去的，我不管三月是怎樣交代的，但我不能帶你去。」什麼跟什麼啊？我又不是他們的保姆跟司機，我不會帶她去的！我輾轉掙扎了一整晚都還沒決定要幫他呢！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jSrZjB6ci
「但這派對對三月來說很重要！他說有個小女孩等著他去的！」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v55XgM0wD
艾莉兒真的像小孩子般不可理喻地發脾氣了，她直接的反應讓我也有點生氣了。
三月若以為我是以往那些把他當金叵羅般哄著供著的醫生，那他就大錯特錯了！「我有工作要做，我沒時間跟你玩家家酒好嗎？你就叫三月或阿密出來啊，都三十歲的成年人了該不會連找公車都不懂吧？」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purunrunf
「但這是我的時間啊，我的！我好不容易才能出來，如果回去的話，我不知什麼時候才可以再出來了……我等了很久的，三月也說可以的！三月昨晚跟我說的！」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6Oj7HML8l
三月在搞什麼啊？明知道今天是他最寶貝的小女兒生日，是首次見他女兒的機會也是前妻釋出的橄欖枝，他竟然讓艾莉兒出來？雖然我還說不上了解他，也覺得那毫無常識可言。「他既然跟你商量過了，那你應該自己一個人去也沒問題的。」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EgsMTapP1
艾莉兒像隻小爬蟲般死黏在牆邊，頭髮一直滴著水，唇角像受了委屈般彎下來。
我哪管得這個精神病這麼多，我要準備上班了。我直接越過那男人進廁所，廁所地板濕滑得一塌糊塗害我差點滑倒，這下子更是火上澆油。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13gUFhTEn
我邊刷牙邊跟她你一句我一句地吼：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JgVRhgTKO
「I have no idea with this place！」（我對這地方沒有概念！）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IFrfzbcWO
「到時候阿密或三月就會出來接手的了，他們知道怎樣去！」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nffDJvVpe
「THEY WON’T！（他們不會！）三月說到大宅前的時間交給我的，他說你會帶我去！」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2yPFGjg3z
「好吧，那他是失算了，他高估了我的同情心！想逼我陪你去？沒門！」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sP35o6Jzn
我明白了，三月讓艾莉兒出來就是為了逼我陪她去！他一定是怕阿密會在生日聚會中出來搗亂所以才逼我一起去看顧他。哼，我跟他非親非故的，哪有如此容易讓他得逞！
我在房中邊套上Ｔ恤邊吼回去，吼完這一句之後卻久久沒有回應。
我頓感奇怪地看出走廊，牆邊那附生物竟然消失了！我心感不妙，兩秒後，大門啪一聲開闔的聲音傳來。
我衝出客廳，小小的租房一眼看盡，那個男人不見了、他出去了！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FN4dtCcm2
「吱——」
突然，窗外傳來緊急煞車的尖銳聲音，似刀子劃過玻璃，然後是此起彼落的響號。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6tTGhPICX
我立即探頭看下去，竟然看見那個男人的身影，他正跌跌撞撞地退回去……天殺的，他剛剛衝馬路了！他連燈號都沒有看就衝馬路了！
我連鞋子也來不及穿，三步併兩步地衝下樓（幸好我家是二樓）。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BsFBO4MuC
響號聲混雜司機的咒罵聲，掀起一片潮起潮落的聲海，行人道上的路人全都看過來了。我衝過去，赤腳踩在燙熱的柏油路上，三步併兩步把那個男人攔腰拉回來，「你在搞什麼？！」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QJpdb5XJG
男人隨便套上牛仔褲就下樓了，連褲鏈也沒有拉上。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HpTC8WJr1
我才攬著他，便感到他用力地抓緊我的手臂。面臨快被車子撞死的情況，阿密竟然沒有出來接手，緊緊貼著我的仍是艾莉兒，我看她的表情、聽那微弱的聲音就知道了。艾莉兒被嚇得很慘，臉色都發白了。「……They scared me……They scared me！」（他們嚇壞我了）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wZbXz7auy
我把這個死命往懷中鑽的男人拉回行人道，很多人對著我們指指點點。當然，不是每天都有幸看見兩個赤腳的精神病衝出馬路討死，那真是趣味十足的八卦。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xeYsgR4Nm
我將艾莉兒帶到鐵閘後的樓梯轉角，樓梯既狹窄又殘舊，兩邊牆上貼滿了不知有多少年歷史的斑駁廣告傳單。踩在冰涼的石梯級上，我的後頸發燙、心跳如擂鼓，「你有沒有用腦？！看都沒看就衝出馬路？這樣隨時被車撞死的你知道嗎？」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1TBXaNrG8
最有趣的是，當他被送去醫院時外套下沒有其他衣服、連內褲跟鞋子也沒有。救護人員送他進急救室時可以順便撥去精神病院了。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3es7t3TsM
艾莉兒抓著我的手臂不放。
讓大男人抓住我的手臂、額頭抵在我的肩膀上有點彆扭。我注意到艾莉兒在發抖，抖得還不是普通的厲害。我的手搭在她肩膀上，結果連我的手也在抖。
艾莉兒似想逃回潛意識之中讓其他人來承受惡果，但卻遍尋不獲，只能自己苦熬。
她緊抓著我，一直沒有放鬆，我嘗試撫摸她的頭，她的頭髮像鳥羽般柔細。
我一下又一下地拍撫著她，縱然我也懷疑這樣的安慰有沒有用、縱然我也怕會有人走下來看見我們在垃圾房門前不知在搞些什麼，但幸好她慢慢地平復下來了。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x0gwpZVMv
「……They scared me……I can’t……I can’t get there by myself……」（他們嚇壞我了，我沒法自己去赴會）艾莉兒語無倫次又急遽地說著，輕輕搖晃我的手臂，像催促我快認同她。「如果我去不了生日會，三月會討厭我的……那小女孩對三月很重要，我辦不到的話，他一定會討厭我的……他讓我出來是為了挑選禮物給他的女兒，I can’t let him down……」（我不能讓他失望）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G7t523xFC
事實上，我心底也明白這被嚇壞的小女孩沒法再挑戰川流不息的車潮，或自個兒找路去豪宅。
艾莉兒還不夠我慘，我慘在看見了她的左手，指骨上連掩飾都不可能的紫青瘀傷，因此內疚突然淹沒了理智，同情心大比數取勝——這是我每次蹚渾水前的熟悉前奏，同情總把我害慘。
老天爺，為什麼我會如此倒楣？
我抓抓頭髮，仰天無聲地嘆息，而回應我的只有沉默而斑駁的天花板。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Jn1LrOWxj
「先上樓把頭髮抹乾吧。」我帶她回家，她一直扯著我的Ｔ恤下襬沒有放開。
我明白這次是我在自尋死路。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7Kqshpntr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BCGNUefCs
／／／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4loAgnli3
一個大男人蹲在又紅又是粉紅的玩具陳列架前，這樣的情景真的很奇怪。
尤其這年輕男人怎樣看也不像已為人父，那看起來更奇怪了。我不想把場景弄得更變態所以作壁上觀，光是站在遠處看著三姑六婆對他的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她們以為聲量很小），連我都要替他不好意思起來了。
「三月，喂，三月！」
我輕叫男人，踩在滿是芭比圖案的小走廊上，突然覺得自己像逛進了什麼同志情趣商店。沉迷在一堆玩偶中的艾莉兒根本聽不見，我放棄了，於是隨便拿了件東西遞給他故意大聲說：「嘿！這個不錯，我覺得你女兒會喜歡！」擦肩而過的某太太給我一個微笑，我也以笑回應。
特意請假就是為了陪艾莉兒站在這裡半小時、不自在半小時，我真是個天殺的蠢蛋！我為什麼不把這天殺的麻煩推出去？「究竟好了沒有？我們快遲到了。」
艾莉兒站起來，兩手都拿著書。老實說，我還滿驚訝她不是抓著絨毛玩偶或是芭比娃娃的，我都不禁懷疑自己是否有點太假定性別喜好了。艾莉兒看起來有點疑惑，把兩本書舉起來（書明明很輕巧，她卻舉得頗為吃力）。
艾莉兒問：「這是同一個故事嗎？」
「什麼？」
「它們是同一個故事嗎？」
她右手拿著兒童讀本，那本書很闊大，看起來每一頁都是彩圖而文字很少，而左手則拿著給青少年看的原文本。沒錯，兩本都是同一個故事：The Little Mermaid（小美人魚）。
「是同一個故事啊。」應該只是結局不同吧？
「那為什麼會有兩個版本？我記得三月說過最後公主跟王子結婚了，他們永遠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了，不是這樣嗎？」
「三月之後會告訴你，現在沒時間跟你解釋了。好吧，你想送那一本？」我留意到三月跟艾莉兒的溝通流暢，他們的醫療經歷豐富，應該早已發展出共存意識了。他們在腦內交談、商量對策去共同應付生活。三月跟艾莉兒似乎處得不錯，尤其艾莉兒跟他女兒的歲數差不多。「我建議你選繪本，你知道吧？另一本的生字太深奧了。」
我以為艾莉兒下一秒就能作出決定。你要送一個五歲小女孩一本原文書作生日禮物？開什麼玩笑，但出乎意料之外，她仍然執著兩本書，這會兒向我吼叫的狠勁都縮回去了，她在外套上磨擦一下手腕，「……你……可不可以……買這本給我？我會叫三月把錢還給你……」
「當然可以。」我倒是滿高興艾莉兒不再磨蹭了。我把書都拿去結帳，她一直跟在我身後，仍揹著那個大大的圓桶包，包中有她的玩偶。若她在大庭廣眾之下抱著玩偶的話，我發誓絕對會拋下她以光速逃走。
我請服務台的小姐把兩本書都包裝起來時，發現艾莉兒的目光所在──她看著鏡子，商場牆上隨處可見的風格鏡子。
「……你在看的是誰？」艾莉兒問，我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也看著鏡子，與她的視線在鏡中與我交會。我並沒有回答這樣敏感的問題。
「你只看見三月。這是之前的醫生告訴我的，我以為……在別人眼中的我不是這個樣子的，但醫生們全都說別人看著我只會看見三月……」
男人的手指──像藝術家的手般又大又美──按在鏡子玻璃上，留下了淺淺的指印。
我問：「那你在鏡中看見的自己是怎樣的？」
艾莉兒仍注視著鏡子，只是稍微瞪大了眼睛（我不得不承認這男人眼睛滿大的）。「……三月沒給你看過我們的畫？」
「這是我認識你們的第二天，而且跟你們每個只見過一次，我還沒跟他聊很多。」
艾莉兒的眉頭皺起來一些，像覺得我有點古怪，大概之前的醫生認識這男人不夠一天就安排了二百個實驗吧？這下顯得我反而像個不專業的怪胎了，然後她的眉頭愉悅地鬆開來。
「三月說他的素描就是我的照片。我的頭髮是棕紅色的，長的、捲的，眼睛是藍的！周圍所有東西都對我太高了，像冰箱上的鐵罐，那是我們儲錢用的小鐵罐，但每當我以為拿不到的時候，下一秒就拿到了……那時候我就知道，我看見的自己跟真實的樣子有點不同……」
服務台小姐熟練地把書本包起來，在紙角完全掩蓋書本封面之前，我看見了其上的小美人魚是紅髮藍眼，跟艾莉兒完全一樣的紅髮藍眼。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MzvGrTqDi
「對了，三月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母親的事？」
艾莉兒轉過來看我，眼神帶了點雀躍，還有點要說不說的神秘興奮。難以想像在三十多歲的男人臉上出現這樣的表情，小孩將要分享秘密般的神情。我知道她的下一句話肯定是爆炸性宣言，我也知道那可能是瘋言瘋語跟天馬行空。
「My mother is a mermaid.」（我的母親是美人魚）她說得既快又輕，完全不像是戲弄我，然後她舉起食指，抵在唇上，簿唇之間吹出風。
「噓——」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xOCqKk4AF
6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kcQyxePB6
→ Request update
and then Add to home scr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