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器：潛界之鏡 - 第二十五章　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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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澤城內。

　　客棧房中，何七霜獨自盤坐床榻，閉目調息。

　　體內靈氣自丹田徐徐而出，混雜著一絲特有的冰寒之力，依序流經周身一百零八條靈脈。可當靈氣來到膻中、風門兩穴時，卻明顯出現一股凝滯感，無法順暢通行。

　　這是她被兕妖所傷最重之處，正好位於心口前後。很明顯，這一處的傷勢尚未好全，靈脈未癒，故而才影響到靈氣運行。

　　無奈，何七霜只得將靈氣重新收回丹田內，隨後輕吐一口濁氣，緩緩睜開眼。

　　自從那日被游少艾救回客棧後，她昏迷了整整三天，最後在老黑這個兩儀士的救治下，成功撿回一條命。

　　不得不說，玄丹閣的丹藥效果確實不凡。

　　像她這般大量出血、靈氣渙散的重傷，竟能靠幾丸丹藥便穩住傷勢、重整靈脈、修復丹源，實在稱得上奇丹妙藥。

　　如今才過短短五日，她已能下床走動，儘管功力未復，連調動靈氣都還有些困難，可體內傷勢卻是好了大半。如此復原程度已足夠令人滿意。

　　「也不知道文朗他們那邊查得怎麼樣了……」

　　眼下還無法修練，又無法和隊友一同查案，何七霜一時間有些悶得發慌，不覺又想起當時游少艾說的那些話──

　　『劍穗上有鬼氣沾染……看來妳口中那位負心漢，早已不在世上。』

　　『這大概……是他拋棄妳的報應吧。』

　　心中一股煩悶油然而生，她咬了咬唇，回頭望向掛在床頭的佩劍，猶豫片刻，終究還是起身將其取了下來。

　　來到房內桌前，何七霜挪身坐下，將劍擱在面前桌上，伸手拾起長劍上的劍穗，在指尖輕輕摩娑，思緒逐漸恍惚。

　　這條七彩長穗，是她與李東濬雙雙通過鏡使考核的那一日，李東濬送給她的祝賀之禮。

　　──「妳平日裡這麼愛打扮，佩劍上怎麼能沒有點裝飾？看上去多單調。」

　　──「看！多搭襯妳……可惜虛靈行者與劍修不同，我用的是咒匕，要不然也讓妳送我一個。」

　　──「要是我不在時妳想我了？唔……那就把這劍穗當作是我，這樣無論是日常還是殺敵，我都會一直在妳身邊陪著妳。」

　　……

　　時隔多年，原本亮麗鮮艷的穗線早已漸漸褪色，如同那場被遺落的舊夢，再也回不來。

　　何七霜指尖動作極緩，一下又一下地輕撫著長穗，猶如怕驚擾了什麼，又似是在回味過往的自己。

　　手中絲線冰冷，就連長穗上那用金絲七彩線編成的同心方勝結，也像一個死去的符號標記，牢牢嵌在她心底──挖了流血，不挖又生腐。

　　那是一種共存的痛，彷彿要跟著她一輩子。

　　「李東濬……」

　　何七霜疲累地閉上雙眼，口中輕聲呢喃。

　　你真的，就這麼死了嗎？

　　可惜劍穗無聲，回答她的只有無盡的沉默。

　　另一側房間裡，外貌病弱的俊美男子正靠坐在牆邊，雙目緊閉，藉著鬼氣附耳，來聽取隔壁房中的一舉一動。

　　當他聽見那聲「李東濬」時，神情微微一頓，嘴邊隨即揚起一道嘲諷的弧度。

　　「死都死了……哪裡還來這麼多舊情難忘……」

　　他語氣極輕地自語著，腦中卻止不住浮現，那晚何七霜提起那人時，眼底一閃而逝的痛。

　　「那種男人……並不值得妳記住一輩子。」

　　語調低到幾不可聞，游少艾從喉間擠出一道冷笑，繼續背靠著牆，一動也不動地聽著。

　　不多時，房外的走道上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便有人敲響了何七霜的門。

　　「七霜，我們回來了。能進去嗎？」

　　房內，何七霜一聽是文朗的聲音，當即起身把長劍重新掛起，而後開了門，讓隊友們進來。

　　待到所有人都進來，關門上閂後，她回到桌前坐下，看著幾人臉色，心裡已有部分預感，但還是好奇問了句：「查得如何？」

　　高義廣嘆了一聲，一臉惱苦地開口：「我們循線查出的那個古驛站，確實是個接頭點，可對方已經得到消息，提前把證據都毀了……我們什麼也沒找到。」

　　一旁，文朗拉開椅子，照顧著林秋雨坐下，一邊語帶惋惜地跟著說道：「本來對方還派了一批妖在那留守善後，不過都被我們殺了。沒死的那個，也馬上就自毀妖丹，沒能問到話。」

　　「欸不過，七姐妳沒能去還真是可惜。」老黑剛坐下喝完一口水，聽見其他人開了口，忍不住就搶著要說話：「妳沒見，秋雨姐那叫一個猛啊，對上一頭羆妖……」

　　「少說那些沒用的，七姐怎會不知道我多猛？」

　　林秋雨鳳目一瞥，聲音淡淡，直接澆了老黑一頭冷水，急說道：「眼下先討論清楚，接下來該怎麼辦？要上哪查？」

　　聽完他們的說法，何七霜眉頭微皺，略一思索後，才開口道：「首先，城裡出現隱密的對外通道，由某種複雜陣法構成，而這類陣法……妖族不會使用。所以可以確定，設陣者並非妖族。」

　　「但妖族卻能輕鬆開啟陣法，利用通道進出──這表示他們很可能是從某處獲得了啟陣的方法。也許是俘虜、情報販子……或者更糟，是這座城裡的某個人。」

　　「然而如此一來，就有個說不通的地方──既然他們能潛入城中，為何不趁機偷襲？反倒還要在關外與我們對峙、消耗兵力？」

　　「除非，這批潛入的妖族不為攻城，而是另有目的。」

　　何七霜一口氣說了一大串，其中大部分都是他們先前早已討論過的部分，現在只是再提出做統合整理，方便眾人釐清思緒。

　　在她說完後，桌前所有人都靜默下來，陷入沉思。

　　「眼下可以肯定的是，絕對有內鬼在和妖族接觸，否則妖族不需要拼死去古驛站銷毀所有痕跡和證據。」

　　高義廣面色凝重，手指不安地敲著桌面，眉頭深鎖：「但假若真有人和這些妖族在私下往來，那目的是什麼？妖族又是圖的什麼？」

　　「是啊，他們明明在和我們開戰，能直接進城偷襲為何不要？」林秋雨歪著頭，想來想去也搞不懂原因，於是直接猜道：「不會是……他們自己吵起來了吧？所以各自為政？」

　　「吵起來了？有可能嗎？」文朗反問了一句，眼中也露出幾分不解。

　　何七霜也搖了搖頭，反駁道：「妖族一向很團結，就算彼此間出現不合，可若是為了整個族群的延續，他們可以做出難以想像的犧牲……」

　　她頓了頓，不知想到了什麼，自嘲一笑：「他們這種根深蒂固的種族性，是我們人族最不願面對的可怕之處。」

　　「可這也難說吧？要是這回真是南北妖合作，我看起內鬨的機率不小……」

　　老黑一邊說，一邊咂了咂嘴，難得思考到臉都皺成一團，「哎，可是要抓妖，太難啦！反正都知道了有人在跟妖族勾勾搭搭，我們不如反過來找人，搞不好更快啊？」

　　「欸？」林秋雨微微瞪大眼，驚奇地叫了一聲，伸出手用力拍了拍老黑的肩膀，認真道：「可以嘛老黑！難得你居然提了個好主意！」

　　「不是，秋雨姐……欸欸等會等會，妳這樣拍有點疼啊……」老黑有些吃不消地討饒，想要挪開身子卻沒成功，硬是被多拍了好幾下。

　　「確實，我們還是先查自己人吧。」文朗微微一笑，順手摟過林秋雨的肩，不動聲色地救老黑「脫離魔爪」。

　　「就先這麼定吧。」何七霜也點了點頭，跟著附和。

　　其他人都沒有異議。

　　見問題已談妥，高義廣便站起身，舉高雙手伸了個懶腰，隨後開口提議道：「既然都決定好了，那咱們先下去吃點東西？我一早起來到現在還沒吃，都快餓死了！」

　　老黑一聽，連忙回頭問了一句：「欸？七姐也還沒吃吧？一起去？」

　　「看也知道還沒吃！哎呀，走吧走吧走吧……」林秋雨直接一把拉過何七霜，親暱地推著她的背往外走去。

　　一行人很快就離開了房間，嘈雜聲漸遠，空氣頓時沉靜下來。

　　來到客棧一樓，何七霜剛低頭吃了一口包子，便聽見林秋雨聊起了文朗的新招式。

　　「是說文朗，你那招虛靈越境到底練成了沒？不是說能一瞬越過整座城嗎？這樣以後你就能帶我到處去玩了吧？」

　　文朗正在喝茶，被她這句問話嗆了一下，旋即放下茶杯，無奈地解釋：「那招是利用鬼域來穿越，帶不了人的，也只能去有到過的地方。」

　　「況且，我現在還練不成那招，那可是天境以上的招式。」

　　人族修練境界只分靈境與天境，靈境入門且雜，天境至臻專一，兩者相差不只一點半點。

　　「這麼沒用？」林秋雨撇了撇嘴，擺手道：「那你還是別練了。」

　　文朗整個被她逗樂了，笑說：「妳當這是傳送法寶呢？」

　　聽到這裡，何七霜忽然想到鬼氣的事，不禁脫口問道：「文朗，你們虛靈行者能夠感應到鬼氣，對吧？」

　　突然被打岔，文朗有些一頭霧水，但還是回說：「能啊，七霜妳是要……？」

　　「你幫我看件東西，好嗎？」

　　何七霜很快問了句，也不等文朗回答，就起身離開位子，快步上了樓。

　　「七姐要看啥東西？」老黑忍不住湊過來，小心問道。

　　高義廣隨即扳住肩膀把他壓了回去，順便往他嘴裡塞了顆包子。「吃你的吧！」

　　另一頭，何七霜一回到房間裡，便直往掛劍的床邊走去。

　　然而，當她見到那把長劍時，腳步卻停了下來，眼神一瞬變化，眉頭慢慢皺起，臉上浮現難以置信的表情。

　　「……」

　　她急急上前拿下長劍，手指撫上劍柄末端──那裡只剩下一小截斷裂的彩繩。

　　那條陪伴她多年的劍穗……竟然不翼而飛！

　　何七霜深深吸了口氣，沒有露出太多情緒起伏，但心頭已是亂成一團，急急低下頭，開始俯身在房內翻找起來。

　　「去哪兒了……是掉在哪了……」

　　她伏在地上，一寸一寸地尋，可房間就那麼大，只需一眼就能看盡，越找，指尖越是發顫。

　　不知不覺間，她眼眶慢慢紅了。

　　「為什麼……」

　　一語哽咽，聲音細微得幾乎聽不見。

　　隨後，房內便再無任何聲音響起。

　　就在何七霜遍尋不著那條劍穗的當下，客棧外的街道上，一抹白衣身影漸漸走遠。

　　他從懷中拿出那條七彩劍穗，眼底情緒一閃而過，嘴角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這種東西，留久了只會害人……」

　　游少艾低笑一聲，手上掂了幾下，便又將其塞回衣袍裡，懶得多看。

　　「我呢，就當難得做一回好事吧！」

　　他裝模作樣地長嘆一口氣，腳下地面法紋閃現，一步越境，身影直接消失在大街上，只餘一聲若有似無的輕笑，在半空中被風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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